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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视线里,我又看到了另一场雪。
那是二十多年前,在老家的院子里。
林伟还是个小不点,穿着我给他做的大红棉袄,在雪地里撒欢,摔了跟头就咯咯地笑。
我陪着他堆雪人,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雪人戴上。
又跑回厨房,拿了家里仅剩的一根胡萝卜,给雪人当鼻子。
他开心得满地打滚,最后扑进我怀里,用冻得通红的小脸蛋使劲蹭我。
“妈妈,我最喜欢妈妈了!妈妈身上最暖和了!”
稚嫩的童音还在耳边。
可抱着我的那个人,却眼睁睁看着我被关在外面冻死。
就在我意识快要涣散时,屋里林伟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响起。
他接了电话。
我拼命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口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辨认。
我看见他张嘴喊了一声“姨妈”。
是我妹妹!
一股求生的欲望瞬间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撑着冻僵的身体撞向玻璃门。
“咚!”
只要他被我惊动,只要他露出一丝慌乱,只要他挂了电话跑过来开门......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只要他开门,我就原谅他。
可林伟只是不耐烦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又对着孟菲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听到林伟用一种无比轻松、甚至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我妈啊?她睡了,睡得早着呢。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沾枕头就着,打雷都弄不醒她。”
听筒里似乎传来了我妹妹不放心的追问。
孟菲在旁边用口型无声地提醒:“地暖!被子!”
林伟立刻心领神会,笑得更灿烂了。
“冷不了,她房间我们给装了地暖,我刚去看过,二十六度,穿半袖就行,您就放心吧。”
“被子也是新买的,大商场里好几千的蚕丝被,又轻又暖和!比咱们老家那棉花被强多了!”
“行了行了,您也早点睡,我挂了啊。”
电话挂断。
我的世界,嗡的一声,彻底崩塌了。
心寒和体寒让我产生了幻听。
我好像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也是一个这样的大雪天。
年幼的林伟发高烧,烧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哭着喊冷。
我抱着他,在及膝的大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的卫生院赶。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我把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厚棉袄脱下来,把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两个小鼻孔出气。
我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却还是一遍遍地哄他。
“伟伟别怕,妈在呢,妈不冷。”
三十多年前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被这个我用命暖过来的儿子,用几句关于地暖和蚕丝被的谎话,亲手推进冰窟里。
血,好像从脚底板开始,一寸寸地凉透了。
奇怪的是,当心彻底死了之后,身体上的寒冷和疼痛,竟然也感觉不到了。
我不再发抖。
我甚至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雪花落在我的脸上,融化成水,和眼泪混在一起,却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