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药香弥漫。
谢怀瑾没在沈灵珂的房里多待。
他盯着那张睡着了还蹙着眉的脸,心里莫名地烦躁,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谢怀瑾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对着门口的墨砚冷冷扔下一句。
“看好她,再有差池,你自己去领罚。”
墨砚心里一紧,连忙垂首应是。再抬头,谢怀瑾已经走远,只留一个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
可墨砚总觉得,主子今晚的背影,看着有点狼狈。
他家主子向来遇事沉稳,今天这反应,明显是乱了阵脚。
这一晚,首辅府没人睡得安稳。
主母病倒,首辅大人发了大火,当场下令,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满院的下人都拖去发卖。
这话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府邸。
那些原先还想看新夫人笑话的下人,这下全都吓破了胆。
尤其是张妈妈,回到自己房里,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
谢怀瑾那道冷冰冰的命令,让她那点倚老卖老的心思彻底没了影。
她总算明白,这位新夫人她惹不起。不管人家使了什么手段,反正是得了首辅大人的看重。
至少,是抓住了首辅大人的脸面。
在首辅府,首辅大人的脸面,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
第二天,沈灵珂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一场高烧抽干了她的力气,浑身都软的像散了架。
春分端着粥进来,眼圈还红着,脸上却是一副藏不住的激动神色。
“夫人,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灵珂靠在床头,声音还是沙哑的,“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一整天!”春分放下碗,就忍不住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夫人您是没看见,昨晚大人发了好大的火!府医说您思虑太重,心气不顺,大人听了当场就放话,说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院里的人全都要被卖掉!那个张妈妈,听说当场就吓瘫了!”
春分说得兴高采烈,只觉得出了口恶气。
可沈灵珂听完,脸上却没什么高兴的样子,反而轻轻蹙起了眉。
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我这不争气的身子,真是罪过。非但没能为夫君分忧,反而因我一人,搅得府里上下不安生,还让夫君为我生气……我……我真是太没用了。”
她说着,眼圈一红,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春分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她……她说错话了?这明明是好事啊!怎么夫人看着,比吃了亏还难过?
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春分脑子一转,突然就想明白了。
高,实在是高!
夫人这操作……
打了胜仗,却一点功劳都不要,反而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显得自己又柔弱又懂事,这不比耀武扬威更能让男人心疼吗?
春分立刻换上一副心疼的表情,劝道:“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大人那是心疼您!您不知道,昨晚大人亲自抱您回房,还喂您喝水呢!府里都传遍了,说大人是把您捧在手心里疼呢!”
沈灵珂听到“亲自抱”“喂水”这几个字,脸上飞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发烧。
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别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她嘴上是训斥,声音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听着倒更像是在害羞。
这一场病,看着危险,却让她因祸得福。
谢怀瑾这一番动作,倒是在这深宅大院里,给她立起了一道保护墙。
从今往后,再没有下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她病弱无能的样子,也算是彻底坐实了。
更重要的是,她在那位首辅大人心里,总归是留下了一点不一样的印象。
一连几天,沈灵珂都在院子里安心养病。
谢怀瑾再没来过她的院子,存在感却一点没少。
每天,上好的补品药材流水似的送进来。
墨砚每天早中晚三次,准时出现在院门口,不进来,只隔着门问一句:“夫人今天怎么样?”
那架势,好像沈灵珂是什么一碰就碎的宝贝。
整个首辅府的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惊动了这位正在养病的祖宗。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何况这身子底子太差,沈灵珂足足养了十天,才能下床在院子里走动,自然回门什么的往后推了。
这十天里,沈灵珂也发现了一个怪事。
院里的下人,好像都很怕她。
她们对她不是敬畏,更像是一种带着恐惧的躲闪。
她们伺候得小心翼翼,却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总是低着头,好像她是什么会吃人的猛兽。
沈灵珂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张苍白柔弱的脸,自己都笑了。
看来黛玉式阴阳怪气的威力,比她想的还要大。
这天,天气不错。
沈灵珂精神好了些,就让春分扶着,在院子里的廊下晒太阳。
正坐着,就看见谢长风和谢婉兮一起来了。
是来请安的。
自从那天在正厅闹过一场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主动过来。
“见过母亲。”谢长风的称呼还是生硬,脸上还是那副不太服气的样子,但眼神里的敌意,确实淡了不少。
谢婉兮则躲在哥哥身后,怯生生的叫了一声:“……母亲安好。”
“快起来吧,”沈灵珂笑了笑,招呼他们坐下,“我这儿没什么规矩,随便坐。”
下人端上茶点,谢长风没动,谢婉兮却偷偷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沈灵珂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谢婉兮身上。
她发现一个细节。
谢婉兮吃点心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先看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一个老婆子。
那老婆子对上她的目光,微不可察的点点头,顾婉兮才敢继续吃。
就连她想开口说话,好像也在等那个老婆子的示下。
沈灵珂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顾婉兮是首辅千金,金枝玉叶,怎么会这么依赖一个下人?甚至一举一动,都像被人操控了一样?
这种依赖,已经超出了主仆的范围,更像是一种……傀儡师和傀儡的关系。
一个首辅的嫡女,被养成这副胆小、懦弱、没主见的样子,这绝对不正常。
沈灵珂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这后宅里的门道,比她想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