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珂的目光在李妈妈脸上一扫而过,又落回谢婉兮身上,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了。
那李妈妈五十出头,穿的体面,神态也很恭敬。但她那双眼睛却透着股阴狠,看着是垂着眼皮,其实一直盯着谢婉兮的一举一动。
是个厉害角色。
沈灵珂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不露分毫。
“婉兮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可有喜欢的诗词?”她柔声问道,刻意绕过了李妈妈,直接跟小姑娘说话。
谢婉兮的小身子明显一僵,捏着桂花糕的手指也停住了。她没有回答,而是下意识抬头,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身后的李妈妈。
李妈妈的嘴角动了动,似乎在用口型示意着什么。
谢婉兮这才像是收到了命令,怯生生的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回……回母亲的话,女儿笨,只……只读了《女诫》和《内训》。”
沈灵珂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开蒙读物不是启蒙的诗词歌赋,而是用来规训女子的《女诫》和《内训》?
这是在教养女儿,还是在驯养奴隶?
好狠的手段。
旁边的谢长风似乎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皱着眉,不耐烦的开口:“你怎么回事?母亲问你话,你看那老虔婆做什么?她还能替你读书不成?”
谢长风性子虽然桀骜,但对这个妹妹却是真心疼爱。他只是觉得妹妹胆子太小,却没深想这背后的缘由。
他这一声呵斥,吓得谢婉兮小脸煞白,眼泪立刻就在眼眶里打转,手里的桂花糕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妈妈立刻上前一步,半跪下来,一边替谢婉兮擦拭眼泪,一边用哀戚的语调说道:“大少爷息怒,都是老奴的错。小姐自幼失了亲娘,身边只有老奴一个依靠,性子难免怯懦了些。她不是有意顶撞母亲和少爷的,实在是……实在是怕生啊。”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仅解释了谢婉兮的失态,还把自己塑造成了忠心护主的模样,顺便还戳了兄妹俩没了亲娘的痛处。
谢长风被她这么一说,心头火气顿时泄了大半,脸上反而露出几分愧疚。
好一张利嘴。
沈灵珂在心中冷笑。
看来这老婆子不仅手段高,心机也深得很。
她知道,硬碰硬不行。对付这种人,必须用更巧的法子。
沈灵珂没理会李妈妈,亲自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桂花糕用帕子包好,又柔声对谢婉兮说:“不打紧的,掉了再拿一块就是。地上凉,快起来。”
听了她的话,谢婉兮抽噎着,竟真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灵珂趁势对她伸出手,脸上漾开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新得了一套苏绣的花样子,画的是百鸟朝凤,可好看了。婉兮愿不愿意随我到里屋去瞧瞧?就我们两个人,不让旁人打扰。”
这话说得很巧妙。
“就我们两个人”这句话,既是给谢婉兮的优待,也是在赶李妈妈走。
李妈妈的脸色,第一次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正要开口找个小姐身子弱离不得人的借口,谢婉兮却像是被那“百鸟朝凤”吸引了,犹豫了一下,竟真的把小手放进了沈灵珂的掌心。
孩子的心是纯粹的。
谁对她真心好,谁在利用她,她或许说不出来,但一定能感觉得到。
沈灵珂掌心很暖,她的眼神也只有善意,不带任何功利。这让谢婉兮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亲近的念头。
沈灵珂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牵着谢婉兮的小手,柔声道:“走,我们去看好看的。”
她看也不看李妈妈一眼,径直带着谢婉兮朝里屋走去。
李妈妈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敢公然违逆主母的意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一双眸子里射出怨毒的光。
谢长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着李妈妈那瞬间狰狞的表情,若有所思。
里屋,沈灵珂并没有真的拿出什么花样子。
她只是拉着谢婉兮坐在软榻上,亲自剥了一个橘子,送到她嘴边。
“尝尝?这是今早刚从南边送来的,很是不错。”
离开了李妈妈的视线,谢婉兮似乎放松了一些,她张开小嘴,含住了那瓣橘子。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沈灵珂又剥了一个,递给春分,示意她拿出去给谢长风。
然后,她才像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婉兮,平日里,李妈妈都教你些什么呀?”
谢婉兮含着荔枝,含糊不清的回答:“李妈妈说……女儿家要安分守己,不能多言,不能多看,不能多想……不然,会给爹爹惹麻烦,是……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
沈灵珂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多恶毒的心理暗示。
长年累月的被灌输这种思想,就算是心智健全的孩子,也会变得自卑怯懦,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最后变成一个废人。
这个李妈妈,其心可诛。
送走谢长风和谢婉兮之后,沈灵珂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片冰霜。
“春分。”
“奴婢在!”春分看着自家小姐难看的脸色,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沈灵珂没有立刻下令,反而捂着心口,露出一副心痛的模样,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我这心口,疼得厉害……婉兮那孩子,太可怜了……她才多大,怎么就……怎么就活得那般小心翼翼,连句话都不敢说……”
她眼圈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都怪我,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身子不争气,连姐姐的孩子都护不住。我瞧着那李妈妈,总觉得不对劲,可我……我又病着,没力气去查,也没由头去问……”
“我真是……太失败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拳头轻轻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白莲圣母样……)
春分一看,急得快哭了。
“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这怎么能怪您呢!您是菩萨心肠,见不得小姐受苦!您放心,您身子不便,有奴婢呢!”
春分义愤填膺,拍着胸脯保证。
“那个李妈妈,奴婢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您只管安心养着,奴婢这就去给您打听清楚!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牛鬼蛇神,敢在首辅府里作威作福!”
说完,不等沈灵珂阻止,春分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劲头十足。
沈灵珂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放下捶胸的手,眼中的悲痛瞬间化为一片清明和冷厉。
春分的效率很高。
不到两个时辰,她就回来了,脸色难看,又惊又怕,还夹着一股怒气。
她屏退了旁人,凑到沈灵珂耳边,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李妈妈,果然不是一般人。
她是前夫人的陪嫁奶娘,在前夫人过世后,便主动请缨,留下来照顾当时还在襁褓中的谢婉兮。
谢怀瑾感念她的忠心,便让她做了谢婉兮的教养妈妈。
可谁都没想到,这竟是引狼入室。
据府里的老人说,李妈妈仗着自己是前夫人的奶娘,又是谢怀瑾亲口允诺的教养妈妈,在谢婉兮的院子里就是个土皇帝,没人敢不听她的。
她有计划的赶走了所有可能亲近谢婉兮的丫鬟婆子,将小姑娘彻底孤立起来。然后,日复一日的给她灌输各种规训和恐吓,比如“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若是太出挑,就会克了你爹爹和兄长”,甚至编造各种鬼神故事来吓唬她,让她不敢有半点忤逆。
其目的,昭然若揭。
她要把首辅千金养成一个傀儡,方便她和前夫人的娘家操控亦或者方便她操控,记得她有一个十岁的孙子,越想越觉得李妈妈不可留……纵然她是现代人口中的“后妈”,她对孩子没有半点要害他们的念头……
“太恶毒了!这简直不是人!”春分气得浑身发抖,“夫人,我们必须马上把这件事告诉大人,让大人严惩这个毒妇!”
“不行。”
沈灵珂断然否决,她的声音冷静的可怕。
“李妈妈在府里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我们现在空口无凭,单凭一些下人的闲话,根本扳不倒她。贸然告状,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她倒打一耙,说我们这些后来的,容不下前夫人留下的老人。”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小姐被她毁了?”春分急了。
沈灵珂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眸色深沉。
“治病,要治根。”
“要除掉她,就不能只动皮毛,必须连根拔起,让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而且,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是她自己,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一个计划,已经在她脑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