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女厂长爱了八年的老公，这段时间像变了个人。
一个月前，宋音晓连夜开车送胃疼的姐夫去医院，没顾得上老公的生日，每天等她回家的老公却连门也没留，早早上床睡了。
半个多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破坏了屋顶，宋音晓忘了接老公下班，急忙跑去帮姐夫修理屋顶，总是担心她安全的老公连热茶也没准备，自己顶着冰雹走回家，静静地洗了个热水澡暖身。
五天前，宋音晓忙着送姐夫去车站，把过敏严重的老公扔在了家，一向容易吃醋的老公，平静地看病打吊瓶。
宋音晓要把没人照顾的姐夫接进家门，看着脸色黯淡的老公，有点头疼。
“程枫，咱们结婚八年了，你难道还要说什么只要我变心，系统就会拿掉你的记忆，带你走那套怪话来吓唬我？”
“你能往哪走，再说了，你舍得离开我和女儿吗？”
女儿也不耐烦：“爸，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鹏成叔叔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他住家里还能辅导我作业不好吗？”
记忆不多的我没有回应她们的话，而是呼唤我脑子里的系统。
“系统，我申请脱离世界。”
1.
“再等两天，你的灵魂彻底解脱，我就来接你回家。”
冰冷的电子音在耳畔回荡，我垂下头，强忍住心头涌动的酸楚。“好，我等你。”
当初，我以为留下和宋音晓结婚，能跟她一辈子好好在一起，不会再有呼唤系统的一天，却没想到只过去了八年，一切就已经变了。
门响了一声，宋音晓走进来。
她体态轻盈，发丝经过精心打理，卷曲着染上时下风靡的色彩，瞧见我后，她冷漠的眉眼一下就有了笑意，脱下微湿的外衣，步伐轻快地向我靠近。我被她紧紧拥入怀中，强势滚热的气息透过寒意传出来。
“程枫，以往这样的细雨绵绵，你总会为我准备一碗热腾腾的薏米粥。”她埋在我颈间，闷声问，“今天怎么连点温水也不给？”
我听着她略带哀怨的话语，心中一滞：“忘了。”
她的脚踝曾受过伤，每逢阴雨天便不适，我总会为她熬制一锅薏米粥以祛湿散寒，八年来一直没变，今天却忘了。
不只是忘了熬粥，还有很多事，我都忘了。
当初系统就警告过我，一旦任务完成就应该离开，那些为爱情而留下的配角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但我不信邪，它就和我打赌，说如果宋音晓变心了，我和她之间的回忆会慢慢消失，我的身体也会随之衰弱。
尽管迹象已经很明显，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她的确已经变心了。
宋音晓看着我，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耳垂，问道：“你是真忘了，还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前几天去照顾鹏成，忽略了你生病，连薏米粥都不给我熬？”
我坦诚地回答：“我真的忘了，系统它......”
“行了。”宋音晓笑着打断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程枫，我们都结婚八年了，你怎么还总是拿那个什么系统的事情来吓我？放心吧，就算你不提这个，我也会对你好的。”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原来，她一直认为我只是在用系统的事情来吓唬她，她不相信我会失去记忆，也不相信我真的会离开。
如果是以前，我会耐心地向她解释一切，但现在，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她信不信，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宋音晓背着手，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件精致的中山装，在我身上比量起来。
“好了，老公大人，这次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了。”
“这件中山装是新世界百货大楼的绝版，我专门为你定制的，你穿上肯定精神。明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带上欣欣去市里好好逛逛，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就算把我花得一穷二白，我也乐意。”
宋音晓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开设了一家小型的乡村工艺品作坊，专门制作和销售当地的传统手工艺品，这让她成为了村子里第一个致富的万元户。
现在，她的作坊已经吸引了许多村里的男女老少，他们追随着宋音晓的步伐，一起发家致富。
她这样放下身段，温柔地向我道歉，已经足够有诚意。
我看了看她递给我的那件精致的中山装，手感柔软，线条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线头，显然价值不菲。
“这衣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还是每个人都有？”我问道。
宋音晓似乎被我的问题逗笑了，她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投入我的怀抱。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作为赔罪的礼物，当然只有你一个人有。”
她说谎了。
我前些天分明看到李鹏成穿过一件一模一样的。
一股熟悉的苦涩再次涌上我的喉咙，但心中的痛感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剧烈，反而是身体上的不适感愈发强烈。
宋音晓亲吻着我，她的声音柔和，一边安慰我，一边帮我换上新衣。
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水味依旧迷人，她的眉眼间依旧流露出往日的柔情。
可我却忽然觉得她变得陌生起来。
八年前，宋音晓本有机会成为文工团的一员。
但那天，我被困在了山洪爆发的河边，是宋音晓不顾自身安危，冲进汹涌的水流中将我救出。
洪水退去后，她的腿受了重伤，从此与文工团的舞台梦想擦肩而过。
她那曾经让人艳羡的前程戛然而止，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坚定地选择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她说，她愿意用一生来守护我。
无论家人的反对，还是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她都不在意。
我们一起努力，不分昼夜地辛勤工作，我们的生活中只有彼此，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
现在，她似乎依然爱着我，但我却感觉到她的爱变得模糊，变得难以捉摸。
宋音晓见我沉默不语，显得有些紧张，她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怎么了，不想去市里逛逛吗？那你来决定，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摇了摇头，扯起一个笑容。
“没事，还是去逛街吧。”
三天以后我就要离开了，这次去市里逛街，就当做我最后的告别吧。
毕竟，也是我全心全意爱了八年的人。
2.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我们就坐上了宋音晓专跑市里的小货车。
欣欣很兴奋，趴着窗户东张西望：“妈妈，今天太阳这么好，我们把鹏成叔叔也叫上吧，他又细心手巧，会做很多有趣的手工给我玩，比爸爸厉害多了。”
宋音晓的脸色瞬间冷沉。
“欣欣，今天是你爸爸和我的结婚纪念日，你不会说话就滚下去。”
欣欣被她呵斥，吓得脸色有些发白，连忙偷偷瞄着我。
“我随便说的嘛，爸爸，你不会这么容易就生气吧？”
听欣欣这么说，我就知道，宋音晓其实已经带她见了李鹏成很多次了。
我没像平时那样哄着她，只是静静看向车窗外。
“不会。”
宋音晓狠狠瞪了一眼欣欣，拉着我的手，柔声说：“小孩子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等我回去揍她。”
我轻轻挣开了这只手，忍耐着身体越来越剧烈的疼痛。
“不用了。”
到了市里，我们下了车，在街边散步，这里比村子繁华很多。
马路上的车不少，宋音晓觉得我见识不多，始终攥着我的手把我护在里面。
可不远处却忽然传来惊惧的呼救声，我看过去，一个穿着衬衫模样的年轻男子被几个混混围在角落，我认出，那就是李鹏成。
他的脸色苍白，含着泪向我们看过来，朝宋音晓喊。
“音晓，救救我！”
宋音晓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几乎是本能地推开了我，冲向那几个混混。
我本来就感到不适，被她这么一推，立刻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人行道上。
一辆飞驰的大梁自行车差点撞到我，骑车人紧急刹车，刺耳的刹车声让我耳膜生疼，恶心感涌上心头。
我的手臂和腿在水泥台阶上擦伤，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我那日益衰弱的身体已经难以承受这样的疼痛，我咬紧下唇，冷汗如豆大般滴落。
过了一会儿，眩晕感稍微减轻，我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看到宋音晓已经将人救出。
李鹏成虚弱地躺在宋音晓的怀里，气息微弱：“这些人找我要保护费，音晓，我好害怕，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完，他就失去了意识，宋音晓脸色一变，急忙扶着他，上了停在街头的小货车。
欣欣也急得脸色通红，眼泪汪汪，手脚并用地跟着爬上去。
“快送鹏成叔叔去医院！”
跟宋音晓一起来的同村的兄弟负责开车，他看了一眼被留在马路旁的我，正想开口，宋音晓那充满怒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送医院，出人命怎么办！”跟着她的弟兄都听她的话，她一直都是工厂的大姐大，弟兄吓得一哆嗦，一脚油门踩下去，疾驰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人理过我。
我的胳膊上擦破了一大片，血不停渗出来，沿着手指向下滴，撕裂的痛楚沿着神经翻扯不休。
我的记忆，也跟着仿佛又消失了一部分。
“没关系，再等等，我这个碍事的人，也要消失了......”
我随便找了个小诊所简单处理了伤口，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家走。
快到村子时，我看见宋音晓的车火急火燎飙出来，急刹在我的面前。
宋音晓跳下车，冲向我：“程枫，对不起，我急昏了头了，鹏成他身体一直不好......”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软声软语的哄我，“你别生气，别气坏身子。”
她好像真的很紧张害怕，用力抱着我不肯松手，不停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没有和她争执什么：“准备什么时候去民政局，我随时可以离婚。”
宋音晓难以置信的盯着我。
“离婚？程枫，你是不是气昏头了，你骂我几句解气，好不好？咱们两个为什么要离婚，从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看见了我胳膊上染血的绷带，脸色立刻变了。
“怎么弄的！快上车，我带你去卫生所。”
她见我腿上也有伤，想扶着我上车，却被我推开。
“不离婚，你怎么把鹏成带回家？”
她的脸色一僵，顿了顿，伸手把我抱进怀里。
“程枫，鹏成是我的姐夫，姐姐半年前出了意外，人一下就没了，她临终前托我帮她照顾老公......我是想接他回家，而且大家都是一家人，就算我对他多一点照顾，照顾他一辈子也是该的，肯定不会超过你的位置，你永远是我的第一位。”
只是姐夫吗？
我扯动嘴角：“可我不喜欢家里出现另一个男人，尤其是要跟我们过一辈子。”
宋音晓的神色有些发沉，把我箍在怀里，目不转睛看着我。
“程枫，咱俩结婚八年了，我对你不够好？”
“鹏成孤零零一个叫人盯上了，得把他接到咱们家，免得再有危险。我手下有这么多兄弟姐妹，都跟着我搏命，我有我为难的地方，你怎么就不能替我想想？”
我想开口，她的语气却已经沉下来：“不说了，我先送你去卫生所，一会儿林场还有事，我得过去一趟。”
我垂下视线，她扶我上了车。
当初她和全家闹翻，执意要嫁给我，宁可什么都不要，闹得全村沸沸扬扬，她也要大张旗鼓的办婚礼。
当初那么多艰难险阻，都没拦住她爱我，现在她送钱送房都行，却说她有为难的地方，非要接人回家照顾。
李鹏成有危险，她恨不得一颗心都扑过去，甚至没少带着欣欣和他见面。
承认变了心，就这么难吗？
到了卫生所，宋音晓盯着医生为我重新包扎伤口，却全程一个字都没有，把我送回家让我好好休息，就出了门。
看着她冷漠离去的背影，不再有记忆里的温柔疼惜，我脑中仿佛又少了一大块记忆，心里翻滚的疼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刀割般的疼。
3.
我的身体晃了晃，被来家里帮忙的小莉姐扶住。
“程枫，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再送你去卫生所看看。”
小莉姐是隔壁家的媳妇。
我被她扶着，吃力摇了摇头，系统说，三天内，我的身体就会坏得彻底。
这是我为宋音晓留下的代价。
我活该。
“我没事，小莉姐，谢谢你。”
小莉姐执意把我扶回去休息，我浑浑噩噩躺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刺耳的喧哗声，混着尖锐的猫叫。
我心头一紧，强撑着起身，扶着墙走到门口。
院子里的一幕让我眼前一黑。
一只凶悍的猫正死死按住什么东西，疯狂地撕扯，我认得，是我的翠鸣，那只猫竟然咬死了我的翠鸣。
鲜红的血把画眉鸟的羽毛染透，它躺在地上，脖子被咬断了，肚子也被撕咬着豁开，过去漂亮的蓝眼睛已经彻底变成暗淡浑浊的乳白色。
李鹏成含泪望着我：“对不起，枫哥，我，我第一次来你们乡下，没想到鸟乱飞上来还啄我。”
“巴顿它没见过这么凶的鸟，被吓到了，有了应激反应，我没能拦住......”
他哭得惹人怜惜，活脱脱的小白脸，“对不起，对不起，枫哥，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跟着跑过来的欣欣，仿佛生怕我会做什么，连忙拦在李鹏成身前，紧紧抓住我的手。
“爸爸，鹏成叔叔他不是故意的，巴顿平时很乖的，不乱咬人，可能是翠鸣先吓到它，你可不可以别骂叔叔......”
我有些听不清他们的话，怔怔地看着已经断气的翠鸣。
它是我捡回来的小鸟，从巴掌那么点养大，养了八年，用人类的年纪来算，它已经三十岁了，它不喜欢闹只喜欢安静，但又格外亲我，宋音晓和欣欣敢对我高声半点，就要被它教训，如今，却死的这么惨烈。
我的胸口冰冷，双手麻木到仿佛没有知觉，声音发哑。
“欣欣，翠鸣陪着你长大，你真的可以不当回事么？”
欣欣抹着眼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李鹏成的眼里有发狠的冷色，面上却哭哭啼啼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枫哥，我就是个丧门星，到哪都出事，我就该死！”
他扭头就向外跑，居然一头扎进了河里，围观的人眼疾手快，连忙七手八脚将他从水中拽出。
这时宋音晓也赶了回来，她的脸色很冷沉，让人送李鹏成去卫生所，把欣欣也领走。宋音晓走到我面前，声音发冷：“为了一只破鸟，你真要逼死鹏成？”
我慢慢走过去，抚摸翠鸣被血污染乱的羽毛，它的身体僵冷，再没有了鲜活的温暖和柔软。
我沉默了很久，轻声说：“当初它吃了被下的药，奄奄一息，你急得要发疯，半夜开车找了几个村的兽医救它，我想，那个时候的你不会说，就是一只破鸟。”
宋音晓仿佛被我的话刺痛，脸色变了几变，用力抿了下嘴角，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程枫，我再给你养一只，找跟翠鸣一模一样的。我跟你发誓，往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扯了个苍白的笑，抽出手。
“不用了，翠鸣就是翠鸣。”
我没再管她，慢慢用手收拾好翠鸣的尸体，找了条干净的毛巾裹着，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它埋进去。
宋音晓一言不发，始终静默的站在我身后不敢离开，她似乎有些烦躁和不安，怕我出事，怕我离开一般，在她走后，我发现她居然将我反锁在了院子里。
小莉姐拿了钱，被她请来照顾我，陪我说话，不许她离开我身边半步。
也算是，变相的监视了。
直到晚上，我安静的吃饭。
小莉姐看着我的样子突然忍不住叹气。
“程枫，你和宋姐吵架，心情肯定不好，你要是心里烦，就跟嫂子说说。”
我却怔了怔：“我和音晓吵架了？”
我努力在脑海中翻找，没有任何印象，看来我的记忆又少了一部分。
小莉姐愣了一会儿，大概是看我神情恍惚，没敢说翠鸣死了，只是试探着跟我说：“宋姐......宋姐去帮李鹏成搬家了，明天他就要住进你家。”我明白过来，笑了下。
“挺好的。”
明天这院子就住进来新人，刚好系统接我回家，真的挺好的。
小莉姐看着我，眼圈发红。
“程枫，你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难受，明明宋姐说过，这辈子只对你好的......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我却没什么感觉，再努力回忆，就连结婚的时候她跟我说过什么，也记不清了。
我被无休止的疼痛折磨了整整一宿，天擦亮才迷迷糊糊睡着，没几分钟，就被热闹的喇叭声吵醒。
我等了很久的系统也终于上线。
“宿主，我来接你回去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死的时候会很疼。”
我没有任何犹豫。
“我忍得了。”
下一刻，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心肺间炸开，我滚落到地上，身体不断痉挛抽搐，大口大口吐血。
小莉姐跑过来，被吓得脸色惨白，慌忙抱起我。
“程枫，你这是怎么了！你忍忍，我这就叫宋姐！”
她要向外跑，却被我用最后的力气扯住，我吃力地喘息，血不停顺着唇角向外流，眼中却是解脱的轻松。
“不用了，小莉姐......谢谢你。”
小莉姐急得要命：“你在胡说什么，我这就——”
我朝她微笑，这是我这些天里最真心的笑容：“我要......回家了。”
小莉姐愣了半晌，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什么，忽然泪流满面，紧紧攥住我的手。
“好，你回家去吧，以后，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院中锣鼓喧天，热闹的唢呐声里响着欣欣欢喜的笑。
门外，我听见我熟悉到刻骨铭心的低沉嗓音：“鹏成，我会替堂姐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放心，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鲜红的爆竹皮漫天飞舞，一片热闹的欢天喜地里，我忍着剧烈的痛苦，慢慢咽了最后一口气，从此，再无声息——
第2章 2
4.
死后，我的灵魂并没有马上就离开这个世界，而是依旧飘在半空。
小莉姐跑出去，没多久，宋音晓就带着欣欣冲进来。
宋音晓的眼睛猩红，她扑到我身前，用力抱起我，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到我的呼吸和心跳，无论她怎么按压我的胸口，我都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可能......程枫，你说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满地是血，欣欣被吓得大哭，惊慌失措的扯着我的衣服。
“爸爸，爸，你快醒醒，一点都不好玩，你快睁开眼睛看我呀！”
这些嘈杂声都越来越淡，我的记忆也渐渐消散，变成一把捉不住的沙，在风中逝去。
再醒来，眼前一片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白，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伏在我床边。
见我醒了，护士也有些惊喜，连忙摇醒那个小姑娘，又对我说：“她就是念念，死活非要照顾你，谁劝都不走。”
我的记忆逐渐复苏。
在原本的世界里，我患了绝症，时日无多，因为治疗也已经没有意义，就用积蓄资助了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女孩。
我重病弥留，没打算告诉念念，却没想到她依然在一直给我寄信，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打听到了我在的医院。
她找来时，我已经陷入昏迷，听护士说，这些天一直是念念在照顾我，寸步不离。
当初系统答应我，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治愈身体的疾病，见我苏醒，医生立刻为我做检查，发现病灶真的消失，既诧异又惊喜。
我们说话的时候，念念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她干净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
终于结束了叫人头昏脑胀的检查，我松了口气，朝她笑着眨了眨眼，伸出手。
念念一头扎进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她小小的身躯紧紧贴着我，瘦弱的手臂竭尽全力将我抱住，我的胸口蔓延开酸楚，也将她抱紧。
“念念，你没有亲人，我也没有，以后和叔叔在一起，我们当彼此的亲人，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好不好？”
念念哭得说不出话，拼命用力点头。
出院后，我带着念念去办了收养手续，给她起了新的名字，她随我姓姜，叫姜念欢。
身体好了，我也恢复了工作，我原本是个服装设计师，那个年代正是大量新思潮进入，服装领域百花齐放的时候，很多款式都给了我不少的灵感，融合过去与现代的元素，我的工作室甚至小火了一把。
当然，我也一直在好好的养念念。
在我被学校请家长，毫不犹豫支持念念揍欺负自己的男生，甚至当场拍板给念念报了个搏击班的时候，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紧紧抱住我，叫了一声爸爸。
她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亲生母亲甚至想把她悄悄溺死，她年纪虽小，却也记得这些，从来都只怯怯地喊我叔叔。
这是念念第一次叫爸爸，我紧紧抱着她，我们两个都落了泪，我终于明白，原来温暖是这种感觉。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幸福的平平淡淡过下去，却没想到，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请求我回去那个世界，答应给我用不完的财富，只要我肯回去救场。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救场，还想再问，系统已经火急火燎打开传送门。
“你要是再不回去，那个世界就要崩塌了！”
系统第一次急成这样，我只好答应下来，但必须带念念一起走。
就这样，我带着念念回了那个世界。
5.
小院荒败破落，墙角的碎瓦上有蜘蛛网。
刚刚站稳，我就听见痛彻心扉的哭喊声。
“爸爸！”
我抬头看去，是个看起来比念念小些的女孩，衣裳袖口开了线，脏兮兮抹着眼泪，就要往我身上扑。
大概是这里的环境实在太不像样，念念很警惕，护在我身前，用力将女孩推了个跟头。
“你是谁？为什么乱喊，这是我的爸爸。”
女孩被推得摔坐在地上，还抽噎着想拉我的手，通红着眼睛盯着我看，仿佛生怕我又会忽然消失。
“爸，爸爸，我知道错了，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别走。”
她不停想冲向我，和念念来回拉扯，我怕念念吃亏，将两个人分开，把念念护进怀里。
我低头仔细检查念念的手有没有受伤，女孩盯着我的动作，眼圈越来越红，终于放声大哭。
“爸，你为什么要向着外人？我才是你的孩子呀！”
我更莫名其妙，这女孩一口一个爸爸，可我对她根本就没有印象，是不是哪家的孩子调皮跑丢了？
“小朋友，你确实是认错人了。如果我真是你爸爸，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你，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脸色惨白的盯着我，浑身发抖。
“爸爸，我是欣欣啊！”
“爸爸，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记恨我当初帮鹏成叔叔说话？”
“当初他总给我糖和巧克力，还有城里的零食，送我礼物，我才忍不住跟他玩儿，我想爸爸对我这么好，肯定不会计较。”
“可后来他住进了咱们家，就不是那个样子了，他不准我吃饭，把我关在外面，让我被狗咬，爸爸，我知道后悔了，你才是真的对我好，你能原谅我吗？”
我听着她痛哭流涕的话，只觉得分外替她口中的爸爸心寒。一个孩子帮着外人，把自己的亲生爸爸赶走，伤透了爸爸的心，并不值得同情。
念念也越听越生气，狠狠扳着脸，攥紧了拳头。
“你是不是人？你自己气跑了你爸爸，还有脸在这里哭，这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我永远不会惹爸爸生气，更不会把爸爸让给你！”
因为身世，念念一直早熟，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我忍不住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看向自称欣欣的女孩。
“我听懂了你的话，你更喜欢你的鹏成叔叔，为了她伤害你的爸爸，可后来她对你不好，你才开始后悔。”
“既然这样，你凭什么求你爸爸回来呢？”
“如果我真是你的爸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疼你，那当初你做的这些，会把我的心伤得多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离开，又怎么可能还会愿意重蹈覆辙呢。”
欣欣愣愣看着我，胸口不住起伏，用力瘪着嘴，眼眶越来越红，她含着泪看向院门外。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站着个人，她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可眼睛布满血丝，神色憔悴，定定看着我。
6.
她似乎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直到我看过去，才向我走过来。
她的身形很魁梧，肌肉分明，却像是每迈一步都要花极大的力气，离我越近，脚步就越吃力，仿佛下一步就会摔倒。
欣欣哭出声：“妈妈，爸爸他......”
女人没有理会，只是将欣欣拨开，她看着我，眼睛通红，忽然将我用力抱在怀里，然后抓着我的手，大步上了车。
这是辆价格不菲的轿车，噪声很小。
她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却还是极力控制着车速，握着方向盘，视线盯着前面的路。
“以前你坐不惯货车，总会晕车，每次都吐得厉害，还会头疼，我现在才知道头疼是什么滋味。”
“程枫，这车是给你买的。”
我觉得她和她女儿一样认错了人。
我不想刺激她，缓和着语气，同她商量：“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你能送我回去吗？我的女儿一个人不安全。”
寂静片刻。
女人颤着声音开口。
“欣欣才是你的女儿。”
“没关系，程枫，你想养那丫头，我养得起，咱们一块儿养着她。”
我摇头。
“我真的没有印象，我不知道什么欣欣，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想回去找我的女儿。”
女人急促喘息，她用力踩下刹车，刺耳的刹车声里，车子停在路边。
“你怎么会把我忘了？”
“程枫，是你说的，你是被派来攻略我的，但你真心爱上了我，所以为我留在了这个世界。”
“我们两个结了婚，我为了救你没当成飞行员，也和家里闹掰了，你为了帮我发展事业，家里家外的忙，熬坏了身子，我甚至还为你生了孩子，你说咱们两个要一辈子在一起，咱们还养了翠鸣。”
“这些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下辈子也不会忘，你怎么能说你忘了？”
她的语气越来越急切，仿佛恨不得剖开胸膛把心给我看，可我看着她眼底的血色，却依旧生不出任何感觉。
“你说的这些的确很让人感动，可既然是这么美好的爱情，欣欣说的鹏成叔叔又是怎么回事？”
女人的视线忽然变得空洞。
她沉默很久才说：“程枫，当初是我最要好的姐姐，临死前把他托付给我的，我怕照顾不好他，对不起姐姐的在天之灵。”
“但我已经把他送走了，送去了他乡下的亲戚家，离我们这几千公里，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我实在无法认同，微微蹙着眉。
“听你的说法，这件事并没那么难解决，你说你爱我，可你当初又怎么会让一切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样感天动地的爱情走不到最后，就说明里面一定掺杂了谎言。
女人靠在驾驶座上，强悍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失去血色，眼底却越来越红。
她慌乱的抓住我的手，用力按在脸上，我摸到她滚烫的喘息和眼泪。
“程枫，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一年我就没睡过整觉，一闭上眼睛就是你当时浑身是血的样子，我总是晃神，好像听见你叫我，可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你恨我，我给你把刀，你捅我捅到消气为止，好不好？”
我苦笑，把手用力抽回。
“我只是不记得过去的事，但我并不蠢，既然系统拿走了我的记忆，就说明你的心已经变了，你辜负了我。”
“像你说的，我们为彼此付出了那么多，曾经那么相爱，可我都忘了，这说明我已经被你伤透了心。”
女人的瞳孔颤动，眼神绝望得支离破碎，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是一味拼命朝我伸手。
我没有理会。
“既然已经变心了，那就这样吧，没必要再后悔了。”
女人仿佛不敢听我再说什么，她尽力平静了很久，把我送到一家镇上的招待所，那间小院子太久没有人收拾，已经糟蹋得不像样了。
7.
招待所里的服务员悄悄说着闲话。
“那不是宋音晓？那么多女人想往她身边凑，让宋总上赶着追都没用的还是第一个。”
“小点声，这人可有本事了，有一堆兄弟，小心惹毛了她，来掀了咱们招待所。”
可他们口中这位不好招惹的宋总，第二天却叫人送来了十几个保温桶。
来送饭的兄弟看着我，支吾了下，“......枫哥，这些是宋姐说你最爱吃的，宋姐自己做的，做了一整宿。”
我看着这些饭菜，却实在没有任何胃口。
听到系统说念念安全，我才放下心。
没过多久，女人进门，几个兄弟连忙有眼力见地离开。
女人拎着只画眉鸟，满面笑容跑到我面前，把它递给我。
“程枫，你看，这和翠鸣是不是特别像？咱们还叫它翠鸣，好好养着它，把它养大，好吗？”
她含笑看着我。
仿佛一切伤害和痛苦都没有发生，仿佛我们昨天并没起过任何争执，仿佛我们还是夫妻。
我没有接过她手中的鸟。
“翠鸣和你有感情吗？”
女人答得很快，没有任何考虑。
“当然有，那是你捡回来的鸟，是咱们的家人。”
我平淡地看着她。
“既然这样，这只鸟怎么可能是翠鸣？翠鸣就是翠鸣，它们永远不可能一模一样，不是吗？”
女人怔怔站在原地。
“你当初......也说过这句话。”
我迎上她的视线。
“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放我们走？”
她身体剧烈一晃，眼眶猩红，用力咬着牙关，强行装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拿起开水，就往手臂上倒，胳膊瞬间红了一片。
“程枫，你当初受伤，是不是也这么疼？你记不记得，我每次干活弄伤了哪，你都担心得不行，通宵替我捣药敷伤口，还说自己不累......”
她盯着我，满是血丝的眼睛里藏着期待，仿佛希望我的心疼和回心转意，我却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记不记得，又能怎么样呢？”
“我已经不在乎了。”
听见我的话，女人把自己折磨的更厉害，她不停用拳头砸着墙，直到血迹斑斑，彻底没了力气才停下。
她的眼泪不停顺着脸向下淌，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哀泣呜咽。
“程枫，是不是今天就算我把自己折磨死，你也不会看我一眼？”
她想过来抱我，不停安慰自己。
“不要紧，你一定只是忘了。”
“我们......我们可以重新来过，重新在一起，我们会有很多新的记忆，更好的记忆......”
我实在听不下去，只觉得恶心，用力将她推开。
“当年既然是我自己选择的放弃，我就没有怨过你，甚至可能只是觉得，我自己眼瞎识人不清。”
“可你这样，我只觉得恶心。”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也请你早点认清现实，不要再发疯，不要再纠缠我！”
女人被我推开，摇晃着，仿佛站不稳，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瘫软得像是丢了骨头。
她还是哑着声音叫我：“程枫。”
“明天，明天是......咱们，结婚纪念日。”
“我带你去个地方。”
“过了明天，我就放你走，行吗？”
8.
她已经是在卑微的乞求。
我答应了。
第二天，开往市里的轿车上，欣欣以为我心软了，高兴得不行。
“上次也是妈和爸的结婚纪念日，咱们去了市里，可惜那回没能好好玩......”
欣欣忽然停下话头，紧紧闭上嘴巴。
我看向女人，她满是血丝的眼里充斥悔恨，看来那天的结婚纪念日，过得并不算多圆满。
念念聪明，已经从她们的话里猜到了我过去受到的伤害，始终贴着我，紧紧抱住我的胳膊。
轿车很快开到了市里。
女人扶着我下车，一路都把我紧紧护在人行道内侧。
“程枫，过去你也很想来市里逛街。”
“可我们结婚后，没日没夜的忙，我也因为林场的事，总是抽不出时间陪你......”
她不停说着我们的过往，仿佛想一口气把这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既觉得过去的自己太蠢，又有些心疼。
当初我那样不顾一切的爱过她，最后却选择将一切都决绝丢弃，可以想象，那是种什么样的绝望。
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念念和欣欣不见了，我连忙折返回去，到处寻找，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了我的女儿。
人流太拥挤了，她一不小心被挤开，没能跟上我们，险些就摔倒被人踩踏。
我毫不犹豫拨开人群，用力挤过去，把念念抱在怀里。
我抱着念念不住安慰，身后传来哭声：“爸爸！”
我才发现原来欣欣也险些被踩倒，只是我刚才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念念身上，没有注意到她。
女人的几个兄弟已经把她拉起来。
念念紧紧攥着我的袖子，眼泪不停向下落：“爸爸，我再也不乱跑了，对不起。”
我轻轻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
“怎么能怪你呢？是这里的人太多了，不过下次念念要是跟不上爸爸，一定要记得大声喊，知道了吗？”
念念用力点头，轻轻抿起唇角。
欣欣被几个人领着，定定的看着我，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泪。
“爸爸，你为什么......不救我。”
女人看着我替念念擦拭灰尘，沉默着拍掉欣欣身上的灰，她的神色暗淡，眼睛里满是痛苦。
“你当初为了照顾欣欣，可以五天五夜不睡，现在就真的不要她了。”
我看向还在打着哆嗦的欣欣。
“当时的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只能顾得上找一个，你有妈妈，有那么多叔叔，可念念只有我。”
“我也只有念念，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们说的那些事，我没有任何印象，也不想再有印象，我现在只想和念念过平静的生活。”
女人肩膀颤抖，深埋着头，满脸苦涩不再出声。
她身后的兄弟低声劝。
“宋姐，放枫哥走吧，或许对枫哥来说，这才是最好的。”
9.
那天以后，女人就带着欣欣离开。
系统给了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我带着念念搬了家，来到新城市，买下一了幢房子。
这天我领着念念挑选喜欢的书，听见旁边报刊亭的老板议论。
“诶呀，当初那个姓宋的首富解散公司不干了。”
“多可惜，这么大的公司，得挣多少钱啊？”
我没有放在心上，回家的路上，路边橱窗的电视机在播放一档采访节目，女人带着欣欣，脸色憔悴暗淡，声音嘶哑。
“我......想把钱给她，程枫，这些钱里有你的一半，我不会打扰你，只想知道你在远处好好生活。”
我没有停留，领着念念向前走。
我们已经衣食无忧，不需要更多的财富，我把钱捐出去，资助了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无人赡养的老人。
我开了一家裁缝店，设计的衣服不小心出了名，很多明星也辗转来请我裁剪。
念念的成绩很好，考了军校，寄回英姿飒爽的照片，告诉我她要保家卫国，也保护我。
一切都越来越好。
至于那些早就该忘记的过往，就埋葬在灰尘里吧。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