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哥儿房里的烛火刚吹灭,裴云铮便洗漱妥当回了卧房。
床幔垂着浅青的流苏,烛台上的火只剩豆大一点,映得帐内暖融融的。
她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月白寝衣的衣角,眼神放空。
脑子里还在绕着明日去御书房当侍讲的事,连沈兰心推门进来都没察觉。
“在发什么呆?”沈兰心的声音带着刚洗过澡的温润,她擦着半干的长发走过来,见裴云铮坐着不动,便挨着她坐下:“莫不是今日在翰林院出了什么事?”
裴云铮这才回过神,抬头望着她,把刘掌院安排自己去给皇上当侍讲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末了还皱着眉补充:“前几任去的人都被皇上嫌了,我怕自己讲得不好,惹他不快……”
沈兰心闻言指尖顿了顿,随即轻轻笑了:“你放心,皇上他性子本是好的。”
她顿了顿才缓缓道,“以前在太傅府,父亲办宴席时,我远远见过他几次,那时候他还是五皇子,待人虽算不上热络,却也温和绝不会轻易迁怒旁人。如今那些‘铁血’的传闻,不过是他登基路上不得不做的手段,哪能当真?他不是滥杀无辜的君主。”
提到“以前”时,她的眼眸悄悄暗了暗,像蒙了层薄雾。
裴云铮听她这么说,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
她顺着沈兰心的话想了想,确实没听过哪个翰林院的侍讲因讲经不合心意而获罪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不那么怕了。明日我仔细些,把要讲的经义再顺一遍,应当不会出岔子。”
沈兰心见她眉头舒展,也跟着笑了,伸手把烛火拨得更亮些:“这才对。快些躺下吧,明日要早起,睡足了精神才好应对。”
裴云铮点了点头,躺了下来。
沈兰心帮她把明日要穿的朝服叠好放在床头,又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明日要早起,早点睡,别想太多,你做事素来稳妥,不会出岔子的。”
裴云铮轻轻笑了笑,闭上眼。
一夜好眠无梦,再睁眼时,是被人给叫醒的。
“醒醒,再不起,可要误了侍讲的时辰了。”
裴云铮揉着眼睛坐起身,瞥见沈兰心不由惊讶道:“怎么是你叫我?你一夜没睡?”
沈兰心笑着把朝服递过去,“昨日午时我歇了半个时辰,此刻一点不困。倒是你今日要见皇上,可得精神些。”
裴云铮语气带着点认真:“下次不许这样熬着,女子熬夜晚睡最伤气血,你得早些歇息才是。”说着还故意把她按坐在床沿,“我自己穿就好,你坐着歇会儿。”
待裴云铮穿戴妥当,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小厮顺财正站在骡车旁,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老爷,我娘昨日准备了芝麻饼,您带着路上吃,垫垫肚子。”
说着就把油纸包往她手里塞。
油纸里的饼子还透着热气,麦香混着芝麻的焦香,瞬间漫进鼻尖。
裴云铮接过,笑道:“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顺财应了声,驾着骡车往皇宫方向去。
清晨的风还裹着些微霜气,路边的杨柳枝上挂着未化的霜花。
到了宫门口时,鹅毛大雪正扑簌簌落着。
宫墙红瓦覆了层薄雪,像裹了层素白的纱,连侍卫手中长戟的尖刃上,都凝着细碎的雪粒,泛着冷光。
裴云铮从袖中取出鎏金腰牌。
侍卫双手接过验看,目光扫过腰牌上的“翰林院编修裴云铮”字样,又抬眼望了她一眼。
雪风拂起她官袍的下摆,石青色在漫天飞雪中衬得身姿格外挺拔,眉眼间的清俊竟似被雪洗过般,愈发显露出几分温润,侍卫的目光不自觉多停留了半瞬,才抬手放行:“裴大人请。”
顺财牵着骡车候在宫门外,肩头落了层薄薄的雪,连骡车的车辕上都积了霜花。
裴云铮让顺财先回去,下午下值的时候再来等候着。
刚绕过汉白玉栏杆,就见个面嫩的小太监迎了上来。
他脸上本堆着温和的笑,可目光落在裴云铮身上时,却猛地顿住。
眼前的人撑着柄素色油纸伞,伞沿微微倾斜,恰好挡住头顶落下的鹅毛雪,伞下露出的侧脸清俊得像浸了雪的暖玉,石青官袍的领口衬得肤色莹白,几缕被雪风拂乱的碎发贴在颊边,竟比宫墙下那株覆雪的寒梅还要惹眼。
雪片落在伞面上簌簌有声,顺着伞沿滑下,在他肩头积了点白,倒像是特意为这身影缀上的银边,构成了一幅绝美的“雪中俊彦图”。
小太监在宫里待了四五年,见多了世家公子、朝廷官员,却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昨日陆成洲陆大人来侍讲时,已是京中有名的俊朗,可眼前这位裴大人,竟像是从画轴里走出来的天神,连周身的气质都带着种温和又清贵的劲儿,让他看得都忘了言语。
“还请公公带路。”裴云铮见他愣着,便轻轻抬了抬伞沿,声音清润得像雪水融过青石,温和却不失分寸,一下子拉回了小太监的神。
“哦!好、好的裴大人!”小太监这才回过神,躬身往旁侧让了让,“您跟奴才来,偏殿里烧了地龙,暖和着呢,奴才再给您沏杯热茶暖暖身子。”说着便引着路往偏殿走,偶尔还忍不住偷偷的瞧着身旁的人一眼,心里还在嘀咕:这裴大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裴云铮应下,撑着伞跟在小太监身后,雪粒子落在伞面的轻响,混着两人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宫道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殿内燃着安神的檀香,青砖铺地泛着冷光,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红木桌案,这边是她待会儿要工作的地点了。
她走到桌前坐下,从袖中取出昨日写好的经义本子。
纸页上的字迹工整,边缘已被她反复摩挲得发软,她轻轻翻开逐字逐句地再过一遍,生怕漏了什么细节。
寝殿外的廊檐下,积雪已堆了半尺厚,檐角垂落的冰棱映着晨光,像串透明的玉坠。
福公公拢着厚棉袍,守在朱红门外,耳尖冻得发红,却不敢有半分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