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1-17 16:01:32

第四章:冲喜的婚事:仓促的承诺

父亲第二次住院的那个礼拜,天总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把城郊的平房都压塌。林伟站在医院走廊的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手里攥着刚打印出来的费用清单,上面的数字红得刺眼——这一个月的透析费、药费、住院费,加起来已经快五万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张岚发来的微信:“我把粥放护士站了,你记得去拿。小宇在学校挺好的,别惦记。”林伟回了个“好”,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才慢慢按灭。

这一个月,张岚几乎把家搬到了医院。每天早上送小宇去学校,然后就往医院跑,给父亲擦身、喂饭、跟护士打听注意事项,晚上还要回去给小宇做饭、辅导作业。林伟白天跑零活,晚上去物流公司扛货,两人在医院匆匆见一面,说不上三句话就得各忙各的。

有天半夜林伟从物流公司回来,在病房外看见张岚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拧干的毛巾。他轻轻走过去,想给她披件衣服,却发现她鬓角有了几根白头发。那一刻,林伟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她才四十岁,本该轻轻松松过日子,却被自己拖累得这么辛苦。

“小伟,你进来。”母亲的声音从病房里传来,带着点沙哑。林伟推门进去,父亲还在睡着,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母亲拉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眼圈红红的。

“你王姨昨天来看你爸,跟我说了个事。”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她说……说你爸这病,或许办场婚事冲喜能好起来。”

林伟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

“我知道这不科学,”母亲抹了把眼泪,“可你爸这病……医生都说没特效药,只能靠透析维持。我这心里慌啊,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想试试。”她抓住林伟的手,“小伟,妈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尤其对小张姑娘不公平。可你爸他……他就盼着能看见你成家啊。”

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照着母亲佝偻的背。林伟看着病房里父亲沉睡的脸,那张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地凸着。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架在脖子上逛庙会,想起自己第一次领工资时父亲偷偷抹眼泪,想起每次家庭聚餐父亲总往他碗里夹肉说“多吃点,干活有力气”。

“我跟张岚说说吧。”林伟的声音很沉,像灌了铅。他知道这很荒唐,甚至有点自私,可他看着母亲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实在说不出“不”字。

那天晚上,林伟在医院附近的小吃摊买了两碗馄饨,等张岚送完晚饭过来。雨还在下,张岚裹着件旧外套,头发被淋得有点湿,看见他手里的馄饨,笑了笑:“正好饿了。”

两人坐在小吃摊的遮阳棚下,雨打在棚子上“噼里啪啦”响。林伟搅着碗里的馄饨,几次想开口,话都堵在喉咙里。

“是不是有什么事?”张岚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林伟深吸一口气,把母亲的想法说了出来。说完他低着头,不敢看张岚的眼睛,手指把馄饨皮捏得稀烂。“我知道这很荒唐,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张岚没说话,只是慢慢喝着馄饨汤。汤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林伟看不清她的表情,心里越来越慌。他甚至想,要是张岚现在站起来走了,他也能理解——换作是他,也不会同意这么荒唐的事。

“叔叔现在情况怎么样?”张岚突然问。

“还是老样子,透析完能好点,过两天又蔫了。”林伟的声音有点发涩。

“医生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说肾移植是最好的办法,可配型难,钱也不够。”

张岚放下勺子,看着林伟,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我愿意。”

林伟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张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冲喜归冲喜,可我嫁给你,不是为了冲喜。林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靠得住。就算没有这回事,我也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雨还在下,林伟的心里却像突然被太阳晒透了,又热又酸。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小吃摊前哭得像个孩子,引得旁边的食客都往这边看。

“哭什么,”张岚递给他一张纸巾,笑着说,“又不是去上刑场。再说了,办场喜事,让叔叔高兴高兴,说不定真能好起来呢?”

林伟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哽咽着说:“委屈你了。”

“不委屈。”张岚摇了摇头,“我带着小宇,能找个你这样的,是我的福气。”她顿了顿,又说,“婚事别太铺张,简单点就行。钱得省着给叔叔治病。”

林伟重重地点了点头,把碗里的馄饨往张岚那边推了推:“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商量婚事的那天,父亲难得清醒了些。林伟把想法跟他一说,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好……”母亲在旁边抹着眼泪笑,说:“我就说吧,老爷子心里有数。”

婚礼定在三天后,就在医院附近的小饭馆。林伟想给张岚买件新衣服,她却死活不肯,说自己有件红色的外套,挺喜庆的。他想请个乐队热闹热闹,张岚也拦住了,说省点钱给父亲买营养品。

结婚前一天,林伟去给父亲换衣服,发现他枕头底下藏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钱,有整有零,最大的面额是五十,最小的是一块。“这是……”

“你爸攒的,”母亲在旁边说,“他说要给你当彩礼,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林伟拿着那沓钱,手指都在抖。他数了数,一共两千三百块。这钱,是父亲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说不定连药都舍不得买。他把钱塞回父亲手里:“爸,这钱你留着,我有钱。”

父亲却紧紧攥着他的手,把钱往他怀里塞,眼睛里全是恳求。林伟没办法,只好收下,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婚礼那天,天放晴了。林伟特意请了半天假,去理发店理了发,穿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夹克。张岚穿着那件红色的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化妆,却比谁都好看。小宇穿着新衣服,背着书包,站在张岚旁边,有点害羞,却不停地咧着嘴笑。

饭馆不大,就摆了五桌,来的都是些沾亲带故的亲戚,还有几个关系好的工友。老陈特意赶来,塞给林伟一个红包,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过日子,有难处跟哥说。”

父亲被林伟和母亲搀扶着,坐在主位上。他今天精神格外好,虽然还是虚弱,却能勉强坐稳。看着林伟和张岚站在面前,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司仪是饭馆老板客串的,拿着个话筒,声音有点抖:“今天是林伟先生和张岚女士的大喜日子……”林伟没听清他后面说什么,只觉得耳朵嗡嗡响。当老板说“交换戒指”时,他才想起自己没准备戒指,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他前几天修水管时,在一个旧首饰盒里发现的银戒指,擦干净了还挺亮。

他把戒指递给张岚,她笑着接过去,戴在手上,大小刚刚好。张岚也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个红绳编的手链,上面串着个小葫芦:“我妈给我的,说能保平安。”林伟把手伸过去,她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红绳贴着皮肤,暖乎乎的。

“喝交杯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林伟端起酒杯,和张岚的胳膊缠在一起,酒辣得他喉咙发疼,心里却甜得发慌。

席间,亲戚们轮流过来敬酒。有人说“恭喜恭喜”,有人说“小张是个好姑娘”,也有人偷偷议论“这婚事办得太急了”“怕是为了冲喜吧”。林伟听见了,却没心思计较。他看着父亲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又夹了口菜,心里又酸又涩。

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带着沉重的底色。它不是因为花前月下的浪漫,也不是因为水到渠成的默契,而是因为一份沉甸甸的孝心,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可林伟看着身边的张岚,看着她给小宇夹菜,看着她笑着跟亲戚打招呼,突然觉得,就算起点再荒唐,只要两个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日子总能过出点样子来。

散席的时候,父亲累得睡着了,林伟把他背回医院。母亲拉着张岚的手,说了半天“委屈你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张岚笑着说“阿姨您放心”,眼睛里却有点红。

林伟送张岚和小宇回家,路上没说话。快到张岚租的房子时,张岚突然说:“别觉得对不起我。我嫁给你,是我自己选的。”

林伟停下脚步,看着她:“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和小宇。”

“我信你。”张岚笑了笑,拉着小宇的手,“快回去吧,叔叔还在医院呢。”

林伟看着她们娘俩走进楼道,转身往医院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链上的小葫芦在手腕上晃来晃去。他摸了摸手链,心里突然踏实了很多。

回到医院,母亲已经睡着了,父亲躺在床上,呼吸很平稳。林伟坐在床边,看着父亲的脸,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手链,突然觉得,这场仓促的婚事,或许不只是为了冲喜。它像一根绳子,把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绑在了一起,也把两个原本艰难的家庭,拧成了一股绳。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病房的地板上,像铺了层白霜。林伟打了个哈欠,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明天还得早起去干活,晚上还要去物流公司上工,日子还得继续,困难还得面对。

但他不怕了。因为从今天起,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妻子,有了儿子,有了一个虽然简陋,却无比温暖的家。

他摸了摸口袋里父亲给的那沓钱,决定明天去给张岚买个像样的戒指。就算现在日子紧,就算负债累累,他也想让她知道,这场婚事,在他心里,重如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