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一笔结清的欠款
开春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整两天。林伟凌晨扫街时，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点凉，却不刺骨。扫帚划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腥甜，像被水洗过的日子，透着股清爽。
换班时，环卫所的大姐塞给他一把雨伞：“新到的，质量好，拿着用。”林伟刚要推辞，大姐已经转身进了屋，“别跟我客气，你那破伞早就该换了，漏得跟筛子似的。”他握着伞柄上温热的塑料套，心里暖烘烘的——这把伞，是大姐自己用了半年的，伞面上还印着超市的促销广告。
回到家，张岚正在厨房煮面条，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花花的面条在水里翻滚。小宇背着书包坐在桌边，手里捏着块橡皮擦，在练习本上涂涂画画，看见林伟进来，举着本子喊：“爸爸，你看我画的全家福！”
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四个人：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应该是他；一个扎着辫子的女人，是张岚；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是父亲；还有个蹦蹦跳跳的小孩，是小宇。每个人脸上都画着圆圈当眼睛，嘴角咧得老大，像咧开的月牙。“画得真好。”林伟蹲下来，摸了摸小宇的头，“咱们小宇是小画家了。”
“老师也说我画得好！”小宇得意地扬起下巴，“老师说明天春游，让带零食，还能划船呢！”
张岚端着面条出来，听见这话，笑着说：“知道了，给你准备好了。”她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放在桌上，里面装着面包、火腿肠，还有小宇最爱吃的草莓味果冻。“省着点吃，别跟同学抢。”
“我才不抢呢。”小宇撅着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果冻。林伟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点酸——这是小宇上学以来第一次春游，以前总因为钱紧，连块像样的零食都没给他买过。
“对了，”张岚把一碗面条推到林伟面前，“昨天对账，美团的最后一期欠款是三千二，我已经转过去了。刚才收到短信，说结清了。”
林伟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她：“结清了？”
“嗯，”张岚拿出手机，点开短信给她看，“你看，‘您的借款已全部结清，感谢您的使用’。”
黑色的文字在屏幕上闪着光，林伟盯着看了半天，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美团的这笔借款，是他最早借的一笔，也是最让他焦虑的一笔——利息高，催款也最勤，好几次都打到了母亲那里。现在，它终于结清了，像卸下了一块压在背上很久的石头，轻快得让人想叹气。
“太好了。”林伟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面条，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汤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他赶紧擦了擦，怕被小宇看见。
“哭啥，该高兴才对。”张岚递给他一张纸巾，声音有点哽咽，“晚上咱们去吃烧烤，庆祝庆祝。”
“行。”林伟吸了吸鼻子，笑着说，“给小宇点他爱吃的烤鸡翅。”
小宇欢呼着跳起来，父亲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嘴角也牵起个浅浅的笑。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发出“哒哒”的声响，像在为他们鼓掌。
下午，林伟去工地结了工钱，又去银行取了钱。路过超市时，他进去给小宇买了个新书包——蓝色的，上面印着奥特曼，是小宇念叨了很久的款式。还买了袋草莓，红艳艳的，看着就甜。
接小宇放学时，小宇看见新书包，眼睛瞪得圆圆的：“爸爸，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给我们小画家的。”林伟把书包背在他身上，“喜欢吗？”
“喜欢！”小宇抱着他的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爸爸！”
回家的路上，小宇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给林伟看他春游时捡的小石子。“这个像星星，这个像小船……”他叽叽喳喳地说着，声音像刚出笼的小鸟。
林伟跟在后面，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心里暖暖的。路过街角的烧烤摊时，张岚已经等在那里了，手里拿着两串烤好的面筋。“刚烤好的，尝尝。”她把一串递给林伟，一串递给小宇。
孜然和辣椒的香味混着烟火气，在雨雾里散开。林伟咬了一口，辣丝丝的，带着点烫，却吃得浑身舒服。“真香。”他笑着说。
“老板，再来十串烤鸡翅，五串烤腰子，再来个烤茄子。”张岚大声喊着，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
父亲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盖着张岚带来的厚外套，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慈爱。林伟给父亲递了串烤馒头片，泡在热汤里，泡软了喂给他吃。父亲慢慢嚼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说“好吃”。
烧烤摊的老板是对年轻夫妻，看着他们一家人，笑着说：“你们家真热闹。”
“是啊，今天高兴，孩子他爸还完债了。”张岚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光。
“不容易啊。”老板叹了口气，“现在挣钱难，还债更难。”
林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张岚递了瓶啤酒。泡沫从瓶口溢出来，像他心里翻涌的情绪——有苦，有甜，有委屈，更有说不出的踏实。
吃烧烤的时候，小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塞到林伟手里：“爸爸，给你。”
“你自己吃吧。”林伟笑着说。
“我不吃，老师说这是奖励给听话的孩子的。”小宇认真地说，“爸爸最听话了，天天挣钱给我买书包，给爷爷看病，这颗糖给爸爸。”
林伟握着那颗糖，塑料糖纸在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糖是橘子味的，酸酸甜甜的，像他这些年的日子。他把糖纸剥开，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心里。
回家的路上，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彩虹，像座七彩的桥。小宇趴在林伟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烧烤的油渍。张岚牵着父亲的轮椅，慢慢走在后面，哼着东北的小调，声音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林伟回头看了看，张岚的侧脸在路灯下柔和得像幅画，父亲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债务，那些熬不完的夜，流不完的汗，都在这彩虹和歌声里，慢慢化成了温暖的余温。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炉子上烧着水，屋里暖融融的。林伟把小宇抱到床上，张岚给父亲擦了擦手。两人坐在桌边，看着账本上被圈掉的“美团：3200元”，相视一笑，眼里都闪着光。
“还剩借呗和亲戚的钱了。”张岚说。
“嗯，慢慢还，不急。”林伟合上账本，“明天我去给爸买他爱吃的酱牛肉。”
“我明天休息，给你们做红烧肉。”张岚笑着说。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账本上，落在他们的笑脸上，温柔得像层纱。林伟知道，债务还没还清，日子还得精打细算，可此刻，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一步一步往前走，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就像这雨后的彩虹，虽然短暂，却足够照亮前行的路。而那些曾经的艰难和苦涩，终会在岁月里，酿成一丝丝化不开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