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好”落下,使得车厢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不再是之前那种紧绷的、充满未言之语的沉默,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带着些许无措和隐秘悸动的安静。
墨染深深地看着她,眼底那几乎要黯淡下去的光芒骤然重新亮起,甚至比之前更加灼热。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仿佛要确认她刚才那一声轻应是否真实。
林如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绿灯了。”
墨染这才回过神,重新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但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甚至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他笑了。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依旧没有太多交谈,但萦绕在车厢内的氛围已然不同。之前的疏离和试探被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所取代。电台的音乐依旧流淌,却仿佛多了几分悦耳的韵律。
车子最终停在林如雪公寓楼下。
“谢谢。”林如雪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如雪。”墨染再次叫住她。
她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这个案子结束后,”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专注,“我可以正式邀请你共进晚餐吗?不以委托人和律师的身份。”
他这是在明确地、正式地追求。不再是模糊的“机会”,而是具体化的邀约。
林如雪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看着他在车内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点了点头:“等案子结束再说。”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这已经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接近肯定的答复。
墨染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他笑了笑:“好。路上小心。”
林如雪转身下车,走进公寓大堂,直到进入电梯,才缓缓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的期待。
自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阶段。工作依旧是主轴,沟通依旧专业高效,但在那些公事化的邮件和电话之外,开始夹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属于私人范畴的互动。
比如,墨染会在邮件末尾,看似不经意地附上一句:“附件是国外合作方分享的一份行业报告,或许对案件背景分析有参考价值。”而那份报告的涵盖范围,恰好也包括了林如雪个人比较关注的一个法律前沿领域。
又比如,林如雪在连续加班后,会收到他助理送来的一些点心或咖啡,附言是“墨总吩咐,给加班团队的补给”,但口味却往往精准地符合她个人的偏好。她从未对他提起过。
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默契的探戈,在职业的界限内外小心地移动着步伐,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靠近,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心照不宣的回应。
案件进入了最关键的取证和听证准备阶段,如雪的工作强度达到了顶峰,几乎以律所为家。墨染也频繁地往返于国内外,亲自协调各方资源。
在一个深夜,林如雪还在办公室核对一份关键的专家证词,手机屏幕亮起,是墨染发来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他所在城市凌晨时分的机场候机楼,窗外是熹微的晨光。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刚开完会,准备返程。你那边如何?」
没有多余的寒暄,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分享和问候。
林如雪看着那张弥漫着疲惫与孤独感的机场照片,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回复:「还在核对证词。一切顺利。」
「注意休息。」他很快回复。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在冰冷办公室里独自奋战的林如雪,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暖意。她没有再回复,但那一晚的工作,似乎不再那么难熬。
有一次,林如雪因为一个程序性问题,需要与对方律师进行一场临时的视频会议。会议中,对方律师态度强硬,甚至带着几分轻慢,试图在细节上胡搅蛮缠。
林如雪正冷静地逐一反驳,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墨染走了进来,他没有出声,只是默然走到林如雪身后的位置坐下,双臂环胸,目光平静地看向摄像头。
他甚至没有看林如雪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然而,就在他进入会议室、身影出现在对方视频画面里的那一刻,屏幕那端原本气焰嚣张的对方律师,语气明显顿了一下,气势不自觉地弱了几分。接下来的沟通,变得异常“顺畅”和“讲道理”。
会议结束后,对方律师几乎是立刻切断了连线。
林如雪整理着文件,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
“刚好路过,听说你在开会,进来看看。”墨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淡无波。
林如雪心里明白,他绝不是“刚好路过”。他是来为她撑场面的,用他无声的存在,告诉对方她的背后站着谁。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维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她转过身,看向他。他依旧坐在那里,神情淡然,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谢。”她说。
墨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眸色深沉:“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用那种态度对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保护欲。
林如雪的心猛地一颤。这种被珍视、被保护的感觉,陌生而又令人心悸。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又克制地停住了,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桌面上摊开的一叠文件。
“别熬太晚。”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林如雪看着被他指尖无意拂过的文件边缘,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一丝清冽的气息。她知道,有些防线,正在从内部土崩瓦解。
这种介于工作与私人之间的、充满试探与默契的靠近,像温水煮青蛙,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生活里有他的痕迹,习惯了他这种细致入微、又极具分量的存在。
案子最终的听证日期临近,紧张的气氛几乎达到了顶点。而在这一片紧绷的弦音之中,如雪和墨染之间这种心照不宣的靠近,成了唯一一抹柔和的底色,支撑着她,也牵引着他。
他们都清楚,当案子真正落幕的那一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将不再是委托协议和职业操守,而是那份被重新唤醒、且日益清晰的情感。
而他们都已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