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扒着陈大姐家的窗台,暖黄的光从窗帘缝里漏出来,裹着女人哼的摇篮曲,黏糊糊地糊在我脸上。她抱着孩子轻轻晃,手掌拍在婴孩背上的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我盯着那只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缝里没有泥垢,不像我娘的手,永远裂着口子,沾着柴灰,打在我身上时却重得能掀掉一层皮。
孩子的眼皮耷拉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匀匀的,像村口老井里的水,平静得让我心烦。凭什么?凭什么他能窝在人怀里,听着软乎乎的歌睡觉?我小时候,天没亮就得去拾柴,冬天冻得脚指头发紫,回来晚了还得挨揍,连句暖和话都听不到。这念头像根刺,扎得我太阳穴突突跳,怀里的刀柄被我攥得发烫。
我从窗户翻进去,玻璃碴子划破了手心,我没觉出疼。寒芒扫过脸时,女人转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张着要喊,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刀尖毫不犹豫地扎进去。血涌出来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比摇篮曲响多了。她的身体抖得厉害,手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指甲抠进我胳膊上的肉里——她以为这样就能护住他?真是蠢。
她倒下去的时候,孩子动了动,小嘴撇了撇,要哭。我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指腹能摸到他细弱的颈动脉,一下下跳得飞快。看着他的脸从红变青,再慢慢发紫,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邻居家的狗追着我咬,我把它堵在柴房里,死死掐着它的脖子,直到它不再挣扎——那时候的快感,和现在一模一样。他们都得尝尝,被人掐着脖子,喘不上气的滋味。
我正要走,柴房那边传来“哐当”一声。是个老太婆,手里攥着个破瓢,眼睛瞪得像铜铃,转身就跑。我追上去,心里的火又冒了起来——又是这种眼神,和当年生产队里那些人一样,鄙夷、害怕,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我伸手抹过她的脖子,血喷在我脸上,热得烫人。她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像根针,扎得我浑身不舒服。
我蹲下去,伸手把她的眼珠挖了出来,血淋淋的,在掌心里滑来滑去。血腥味钻进鼻子里,我深吸了一口,心里那股躁劲终于下去点。我用布把眼珠包好,塞进怀里——这眼神我得留着,让她看看,我现在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随后,我又重新回到里屋,看着地上的三个人,血慢慢流开,在青砖上晕出黑红色的花。我站在中间,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有点空——为什么杀了他们,我还是觉得不够?
“陈大姐,陈大姐,你搁家吗。”敲门的声音由急到缓,李大妈嘴里疑惑的嘟囔着“这么早就出去了……”我躲在门后,听见她的脚步声慢慢走远,嘴角勾了勾。他们永远都想不到,那个唱摇篮曲的女人,已经成了地上的一滩血。
夏天的太阳正烈,村落被太阳炙烤,所有人都在家里避暑。我趁着正午的热浪,背着帆布包绕出村子,脚下的土路烫得硌脚,怀里的眼珠隔着布还能感觉到一丝滑腻——这村子不能待了,得赶紧走,去下一个地方,找下一个“过得好”的人。
大门一直紧闭着,直到第三天一早,李大妈再次来到门前,看着依旧紧闭的大门,随着微微臭味传出,李大妈的不安也顿时袭来。她拿出手机拨通陈大姐的电话,直到音乐结束也没人接起,又拨通陈大姐儿媳妇的电话,同样没有响应。
“李大姐,你咋在这呢?”老村长慢慢悠悠从远处扯着嗓子喊道。
“你说这,真是的,我找他家有事,这都三天没见到了,难不成是偷摸都出去了?”
“这不,前几天他说有事出去,拜托我给喂喂鸡,我这脑子给整忘了,都三天没来看了,我看看鸡咋样。”老村长说着从口袋拿出钥匙,在李大妈的抱怨声中打开了大门。
门刚一打开,恶臭味就愈加浓烈。老村长赶忙小跑到鸡圈,“我滴娘哎,不会是鸡死了吧?”可鸡圈里只有蔫蔫的鸡,没见着死鸡的影子。这时,臭味顺着风往堂屋飘,跟过来的李大妈捂着鼻子嘟囔:“怎么越来越臭了?”她越走近堂屋,臭味越浓,鬼使神差推开未闭严实的堂屋门——趴在地上的陈大妈,周围黑褐色的血迹,瞬间让她尖叫着后退,被石子绊倒后,顾不上疼就往门外跑,连拉带拽把老村长拖出了院子。
“村长,死人了!我看见陈大姐死了,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李大妈哆哆嗦嗦的声音发颤。
“别慌,我现在就报警,等警察来了再说。”老村长表面镇定,抖着的手却出卖了他,拨通电话时,指尖都在打滑。
“对,要报警,要报警……”李大妈失神地重复着,脸色惨白。
警车的鸣笛声刺破沈丘县盛夏的燥热,黄泥土路上扬起的尘土裹着警戒线,将陈大姐家的小院围得密不透风。法医戴着白手套蹲在堂屋地面,镊子夹起一块染血的碎布,在强光下仔细辨认——布料边缘粗糙,和前几起命案现场遗留的纤维纹路完全吻合。
“死者三名,陈桂兰(陈大姐)、其儿媳王秀莲、两岁孙子小宝,颈部均有锐器伤,小宝颈部有扼痕,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三天前夜里。”法医起身摘了口罩,声音沉得发闷,“后院柴房发现第四名死者,是陈桂兰的婆婆张老太,眼球缺失,现场有拖拽痕迹,和鲁山那起案子的手法太像了。”
负责此案的刑警队长赵东攥紧勘查记录,指节泛白。从2000年9月沈丘县那起灭门案开始,豫皖鲁冀四省接连曝出20多起农村入室杀人案,受害者多是熟睡的村民,凶手用刀用锤,手段残忍,还对女性受害者施暴,却只抢少量财物——这作案模式,和公安部督办的“连环杀人案”完全对上了。
“赵队,李大妈和老村长的笔录出来了。”年轻警员快步递上文件夹,“李大妈说案发前三天下午见过陈大姐,当时陈大姐说要去村口接回娘家的儿媳;老村长回忆,案发前一天傍晚,看见一个穿灰布褂子、背旧帆布包的陌生男人在村头转悠,问他找谁家,那男人支支吾吾说找‘远房亲戚’,看着贼头贼脑的。”
赵东立刻翻到笔录里的肖像描述:身高一米七左右,瘦脸,颧骨高,眼神阴鸷,左手食指少了半截——和警方掌握的连环杀人案凶手画像分毫不差。他猛地抬头,对着对讲机喊:“通知周边县市派出所,重点排查近一周内的流动人口,尤其是穿灰布褂、背帆布包的,发现符合特征的立刻扣下!联系市局技术科,把现场提取的指纹、毛发和基因库做比对!”
法医很快传来消息:现场遗留的血迹除了四名受害者,还有第五人的微量血迹,大概率是凶手作案时不小心划伤留下的;柴房墙角的泥土里,发现半枚带铁锈的鞋印,尺码42码,和之前安徽亳州命案现场的鞋印一致。
李大妈坐在警车里,双手仍在不停发抖。她想起案发前一天傍晚,路过陈大姐家后门时,隐约听见院里有压低的争吵声,当时以为是婆媳拌嘴,没敢多听就走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多问一句……”她捂着脸哭出声,眼泪混着尘土,在脸上晕出一道道黑痕。老村长蹲在警车旁抽着旱烟,烟杆抖得厉害,嘴里反复念叨:“那鸡……那鸡要是早喂了,我早发现不对劲了……”
三天后,技术科的比对结果出来了——现场血迹的DNA,和杨星1990年因盗窃入狱时留下的档案完全匹配。赵东立刻带队赶往河北沧州,和当地警方汇合。此时的杨星,正躲在沧州郊区的废品回收站里,靠着偷来的几十块钱过活,他留在沈丘县小院里的那滴血,已成了指向他的铁证。
11月3日凌晨,废品回收站的铁皮屋被警方团团围住。当赵卫东带着警员踹开门时,杨星正蜷缩在角落里睡觉,帆布包里还装着一把带血的匕首——那是从陈大姐家抢走的,刀刃上的血迹早已发黑。面对警察的强光手电,他没有反抗,只是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诡异的笑:“终于……找到我了?”
审讯室里,杨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当被问到为什么要杀害陈大姐一家时,他歪着头,声音沙哑:“那天晚上,我看见那女的抱着孩子唱摇篮曲,烦得慌——我小时候,我妈从来没那么对过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老太婆看见我就跑,跑得真慢……她瞪我的眼神,和当年生产队里那些人一模一样,我就把她眼睛挖了。”
他说起自己的童年,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审讯桌的木纹里,指节泛出青白色,声音里淬着化不开的寒意:“河南农村那破土坯房,漏雨漏风,我爹喝药死了之后,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那哪是看人的眼神?跟看路边的野狗似的,嫌我碍眼!”
“分宅基地的时候,邻居仗着家里人多,直接把我家的地抢了大半,唾沫星子喷我脸上,骂我是‘没爹的野种’,说我不配占着地!”他突然抬高声音,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嘶吼的闷响,左手那截缺失的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娘拉着我去说理,他们把我娘推倒在泥里,还把我刚缝好的布鞋扔到粪堆里,笑我穿露脚趾的鞋,笑我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凭什么?”他猛地拍向桌子,桌上的笔录纸被震得飞起来,眼神里烧着疯狂的火焰,“凭什么他们能住不漏雨的砖房?凭什么他们的孩子能背着新书包上学?凭什么我就得被人踩在脚底下骂?我不甘心!我恨死他们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恨所有笑得出来、过得比我好的人!”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又满是怨毒:“坐牢那两年,我天天在牢里想,凭什么我受苦?凭什么他们能好好活着?我就发誓,出去之后,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欺负过我的人,都尝尝我受过的苦——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让他们也知道,被人踩在脚底是什么感觉!”
可他口中的“报复”,终究没分清谁是曾经的欺凌者,谁是无辜的过路人——就像沈丘县陈大姐一家,从未见过他,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恶意,却成了他泄恨刀下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