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1-17 21:03:22

寒星指尖抵着案卷边缘,雪粒还在窗外簌簌作响,玻璃上凝着的雾汽被他无意识划开一道痕,恰好对着审讯室的方向。杨星已经被关押七十二小时,拒不开口,只在提审时反复摩挲手腕——那处有一道浅疤,是童年偷摸灶台被烫伤的印记,昨夜寒星在侧写补记里添了一笔:“触觉记忆代偿,通过重复疼痛动作确认自我存在”。

“寒老师,该您了。”年轻警员递来通行证,语气里藏着期待。这是局里第三次请他做心理测绘,前两次他都只在观察室看监控,这次却破天荒要亲自进场。

审讯室的灯很亮,杨星垂着头,囚服领口磨出毛边,手指仍在缠着手腕。寒星没坐对面的椅子,反而蹲在他视线平齐的位置,从口袋里摸出颗硬糖——水果味,糖纸是褪色的橘色,和他记忆里父亲塞给他的那颗一模一样。

“土坯房夏天漏雨,冬天灌风,你爹走后,你娘每晚抱着你坐在灶台边,烧湿柴取暖,烟呛得你直咳嗽,她就用袖子给你擦脸,”寒星声音很轻,像雪落在地上,“你偷藏过她缝鞋剩下的碎布,想给她做个护膝,结果被邻居家的狗追着咬,布片全散在泥里。”

杨星的手指猛地顿住,喉结动了动,没抬头。

寒星把糖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糖纸反光晃了下:“你掐陈大姐孩子时,听见她唱的摇篮曲,调子和你娘哄你睡觉时哼的一样,就是跑调了点。你不是恨孩子,是恨那曲子没唱完——那年冬天你娘发烧,没力气哼歌,你守在她身边,怕她也像你爹一样,睡过去就不醒来。”

“闭嘴。”杨星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手指攥紧,指节泛白。

“你挖张老太眼睛,是因为她看你的眼神和当年村里的人不一样,”寒星没停,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疤上,“她总给你塞烤红薯,说‘娃瘦’,你觉得她假好心,怕她也像别人一样,哪天就变了脸。你把她的眼睛挖出来,是不想再看见那种‘可怜’的目光——你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可怜你。”

杨星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吓人,却没吼,只是盯着那颗糖,眼泪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寒星知道,这道心理防线破了——不是靠证据,是靠那些被仇恨埋在最底下的、连杨星自己都快忘了的“软”。

他起身时,杨星突然抓住他的衣角,声音发颤:“那糖……能给我吗?”

寒星点头,看着他笨拙地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嘴角不自觉抿了抿,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窗外的雪还没停,寒星站在走廊里,摸出笔在侧写记录上添了最后一句:“仇恨是壳,壳里藏着的,是渴望被接住的童年。”

2004年2月1日,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庭里,受害者家属的哭声此起彼伏。当法官宣判“杨星死刑,立即执行”时,李大妈和老村长坐在旁听席上,泪水无声地淌下来。窗外的阳光刺眼,沈丘县那个紧闭了三天的小院,早已被清理干净,但墙上的血痕、院里的臭味,还有陈大姐怀里那个再也醒不来的婴孩,成了永远刻在村民心里的痛。

行刑前,杨星没有留下遗言,只是看着远处的天空,眼神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埋下的仇恨种子,不仅毁了67个鲜活的生命,也让26个家庭支离破碎——那些在深夜被锤子砸醒的村民,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那些守着空屋流泪的老人,要用一辈子来愈合他留下的伤口。

而沈丘县的那个小村庄,夏天的太阳依旧炽热,只是陈大姐家的大门再也没开过。李大妈每天路过,都会忍不住朝院里望一眼,仿佛还能看见陈大姐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唱摇篮曲。只是那温馨的画面,再也回不来了。

寒星站在行刑室外的走廊尽头,指尖仿佛还沾着那夜剥糖纸时蹭到的橘色糖屑——那是杨星最后攥在手里的东西,糖没化完,人先凉了。

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冷意,他摸出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燃着。烟雾里,他总想起杨星最后说的话:“糖是甜的,我娘当年要是能尝到就好了。” 这话像根细针,扎在他心里最软的地方——他侧写了杨星的整个人生,却没来得及帮他把“甜”从糖里,挪到心里。

他回到办公室,把杨星的案卷抽出来,在最后一页写下“结案”,笔却顿了很久。后来他找出那张画着土坯房的草稿纸——是前几天听杨星说童年时随手画的,现在他添了个小小的灶台,灶台上放着颗橘色的糖。

窗外的雪又下了,和初见案卷那天一样细碎。寒星把案卷锁进最底层的柜子,和其他十几个“异类”的卷宗放在一起。他没再做心理侧写,只是泡了杯温茶,对着空荡的审讯室坐了一下午。他想,杨星到最后或许都没原谅世界,但至少,那颗糖让他走的时候,嘴里是甜的,不是苦的。

2005年深秋,南方小城的雨下得黏腻,江城区老街的青石板路滑得能照见人影。

赵东踩着警靴冲进巷尾的出租屋时,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蓝红警灯在雨雾里晃得人眼晕——第三具女尸被弃在发霉的墙角,领口的劣质丝巾被扯得稀烂,乳头被掉,伤口边缘带着暴戾的锯齿痕,和前两起案件的仇杀痕迹完美重合。

“赵队,死者是阿梅,常在巷口揽客,今早还有地痞见她……”年轻警员小林举着伞跑过来,案卷被雨打湿了边角,声音发沉,“和前两位一样,都是老街的‘站街女’,尸体都被刻意摆成蜷缩姿势,身边的口红、零钱全被踩烂了。”

赵东没接案卷,目光落在墙角被踩碎的栀子香香水——瓶身裂成蛛网,甜腻的气味混着雨水,透着股被糟蹋的恶感。前两位死者小雅、玲姐的现场,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也全被砸得稀烂。

他想起前天在警务所见寒星时,对方指尖按着侧写报告上的“仇杀特征”,语气冷得像雨:“凶手不是劫财,是纯粹的厌恶——他恨这些女人的‘活法’,恨她们身上那股‘不体面’的气。”

此刻赵东盯着阿梅被扯破的领口,突然懂了。凶手没碰钱财,却把死者的衣物撕得稀碎,连藏在衣角的护身符都被踩进泥里——不是随机破坏,是带着针对性的鄙夷,像在毁掉一件“脏东西”。

“赵队!寒老师到了!”

赵东回头,寒星撑着透明伞走来,裤脚沾了泥,目光扫过尸体时,眉头皱得很紧。他没靠近尸体,反而蹲在被踩烂的香水瓶旁,指尖挑起一点玻璃碎片:“前两起现场的化妆品,也被这么刻意损毁,而且都有这款栀子香——凶手认得这味道,甚至知道这是她们常用的东西。”

“你是说,他专门盯着这类女人?”赵东皱眉。

“不止盯着,他打心底里觉得她们‘肮脏’,”寒星起身,目光扫过出租屋的木门——门栓没坏,却有被暴力踹过的凹痕,“第一位死者小雅凌晨两点收工,他守在巷口尾随;第二位玲姐晚上七点去买泡面,他跟着进了胡同;阿梅……”他指了指死者手边的烟头,“烟蒂上有咬痕,死前应该被强迫过——凶手从正面动手,故意扯烂她的衣服,就是要羞辱她。”

雨砸在伞面上,寒星的声音裹着寒意:“他不是随机作案,是‘清理’式杀戮。看手法,他大概率是个中年男人,可能是受传统观念束缚的老派工人,或是因家人涉娼闹过家破人亡的失意者——在他眼里,这些女人是‘社会的脏东西’,杀了她们、毁了她们,是他自以为的‘净化’。”

赵东突然想起最刺眼的细节——三起案子,凶手都带走了她们的乳头,切口却故意留着毛边,不像之前推测的“精准”,反而带着发泄的狠劲。“他拿这个做什么?”

“那是他的‘战利品’,也是‘证明’。”寒星抬眼,看向巷口亮着粉灯的发廊,语气冰冷,“他觉得这些女人‘不干净’,剁掉它是在‘惩戒’她们用身体‘丢人现眼’;带走它,是要留着告诉自己——他‘清理’了一个‘脏东西’,他是‘对的’。”

正说着,小林拿着张折叠的打印纸跑过来,脸色发白:“赵队!发廊玻璃门上贴的!字写得特别草!”

赵东展开,纸上是用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下一个,轮到那个‘拉皮条’的兰姐,脏东西该清干净了。”

寒星凑过来看,指尖攥紧了伞柄,指节泛白:“他急了,我们虽然猜中了他的执念,但是他怕的不是被抓,是没人认可他的‘正义’。这纸条,是挑衅,更是在宣告他的‘清理计划’。”

赵东捏紧纸条,指节泛白。兰姐是巷口发廊老板娘,虽说自己也接客,却从没逼过谁,前阵子还帮阿梅挡过地痞——在凶手眼里,却成了“拉皮条的脏东西”。

“走,去发廊布控。”赵东拔腿要走,却被寒星拉住。

“等等,”寒星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超市小票,“前两起现场附近捡的,案发前一天买了刀片和消毒水——你让人查,最近三个月,有没有中年男人买这两样东西,尤其是买完就往老街这边来,而且形象还特别好的。”

雨还在下,老街的粉灯亮得刺眼,甜腻的香水味混着雨水里的泥腥,飘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赵东看着寒星眼底的冷意,突然觉得这缠人的雨雾里,藏着一把带着偏见的刀——凶手攥着刀,要把他眼里所有“不体面”的人,全掐灭在这场深秋的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