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新时间:2025-11-17 21:03:28

赵东攥着纸条往发廊冲,雨丝裹着老街的甜腻香水味,糊得人眼睛发涩。兰姐的发廊亮着粉灯,玻璃门紧紧锁着,敲了半天,才见兰姐哆哆嗦嗦从里面拉开条缝,手里还攥着把剪刀。

“赵警官?寒警官?可算来了!”兰姐把他们拽进来,赶紧锁上门,劣质音响关得死死的,屋里只剩换气扇“嗡嗡”的响,“那疯子没来吧?我这两天门都不敢开,就怕他突然闯进来。”

寒星扫了眼发廊——后窗钉上了木板,镜台上的栀子香香水收进了抽屉,墙角堆着警员送来的监控设备,红灯闪得刺眼。“他没露面?”

“没!”兰姐端来两杯凉茶,手还在抖,“但前天傍晚,我看见周正国在巷口晃悠,穿那件藏青色中山装,盯着我发廊看了半天,我赶紧拉上窗帘,吓得一晚上没敢睡。”

赵东拿出那张纸条,指尖敲着桌面:“小林查了超市记录,周正国这三个月确实总买刀片和消毒水,符合侧写里‘中年失意、传统固执’的特征。但寒星,你昨天说他‘眼神该有长期压抑的狠劲’,可蹲守时看他,倒像怕我们发现什么,束手束脚的。”

寒星没接话,指尖摩挲着周正国的资料——机床厂退休证、儿子周明的大学毕业证、老婆留下的离婚协议。照片里的周明戴着金边眼镜,穿西装打领带,在本地重点中学当语文老师,今年三十五岁,是老街人眼里“最出息的娃”。“再等等,他不对劲,太刻意了,像在替人掩盖什么。”

接下来两天,发廊里外布了控,周正国却没再靠近,只是每天傍晚准时去超市买两盒牛奶,一盒自己喝,一盒往学校方向送。直到第三天凌晨,毛毛雨混着闷雷落下,兰姐的发廊突然传来闷响。

赵东带队冲过去,玻璃门虚掩着,布料撕裂声飘出来。推开门,周正国正死死按着兰姐肩膀,左手攥着带血的刀片,刀刃离兰姐脖颈几厘米,中山装领口歪斜,脸上沾着灰,眼神却硬撑着狠戾。兰姐头发乱了,嘴角破了皮,右手攥着理发剪刀,刀尖对着周正国腰,满眼恐惧却透着拼劲。

“住手!”赵东喝声落下,警员夺下刀片。周正国没反抗,突然嘶吼:“人是我杀的!又能怎么样!”

寒星盯着他的手——右手食指老茧是机床磨的,左手按人时指节僵硬,握刀姿势生疏。“你左手虎口没发力红痕,”寒星蹲下身,目光锁在刀片上,“前几起案子,凶手伤口是左手反复切割来的,你连左手握刀都不稳;兰姐手里的剪刀,更证明你根本没下狠手。”

周正国脸瞬间白了,攥着衣角的手不停抖:“我……我练得少……”

审讯室的灯亮得刺眼,周正国坐得笔直,反复嘶吼:“人是我杀的!我恨她们不要孩子,恨她们跟我老婆一个样!”

赵东把刀片拍在桌上,刀刃上蓝黑墨水刺眼:“这是你儿子周明的钢笔水,他改卷子用的就是这种,你怎么解释?”

“我偷的!故意蘸上去混淆视听!”周正国喊得声嘶力竭。

“前两起案发时,你在机床厂加班,有同事作证。”寒星指尖敲着桌面,声音放轻,“周明八岁那年,他妈妈打掉二胎走了,他抱着你哭问‘是不是我不够好’——这三十年,你从没跟他说过,他妈妈走不是因为他,对不对?你替他顶罪,是怕他教师的体面毁了,怕他藏了三十年的恨被人知道。”

周正国浑身一颤,眼泪突然涌出来,却仍硬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寒星没再追问,回到办公室,重新梳理侧写:凶手年龄30-40岁,性格隐忍,有稳定职业,对“打胎女性”有极端恨意,作案后会清理痕迹——这和周明“重点中学老师、性格温和、极重体面”的形象看似矛盾,却藏着契合点:长期压抑的委屈,最易在体面外壳下长成狠戾。

“查周明的行踪!”寒星突然开口,“前几起案发时段,他都说在学校备课,调学校监控,查他的行车记录仪!”

小林很快带回线索:周明案发时段都以“家访”为由离开学校,行车记录仪拍到他多次在案发现场附近停留;更关键的是,在他学校宿舍的柜子里,搜出了一个铁盒——里面是前几起案子的“战利品”,还有一瓶和刀片上同款的蓝黑钢笔水。

“去学校。”赵东起身,寒星跟在后面,心里沉得发紧。

此时的中学课堂,周明正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写《论语》,声音温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学们要记住,善良是底线……”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赵东和寒星站在门口。周明回头,看到他们的瞬间,握粉笔的手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恢复平静,继续讲课,直到下课铃响。

学生走后,周明转过身,扶了扶金边眼镜,声音依旧温和:“赵警官,寒警官,你们找我有事?”

“周老师,”赵东拿出逮捕证,语气放缓,“我们在你宿舍搜到了铁盒,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明的脸白了,却没反抗,只是拿起讲台上的教案,仔细叠好,又擦了擦黑板上的粉笔字,动作从容得像在完成最后一堂课的收尾。“能让我跟学生说句再见吗?”

寒星点头。周明走到教室门口,对着走廊里排队的学生,微微鞠躬:“同学们,老师有事要请假一段时间,课会有其他老师代上,你们要好好听课。”

学生们齐声应着,没人知道,他们眼里“最好的周老师”,正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周明跟着赵东和寒星走出教学楼,阳光落在他身上,西装依旧整齐,只是脚步没了往日的从容。

路过校门口的樱花树时,他突然停下,回头望了眼教室的方向,轻声说:“我教了十几年善良,却没活成善良的样子。”

寒星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周正国在审讯室崩溃的哭声——三十年的委屈,终究还是毁了这对父子的体面。

审讯室的灯调暗了些,周明坐在铁椅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那是他刚当老师时,父亲送他的礼物,现在却被汗水浸得发潮。他抬眼时,眼镜片映着灯光,声音没了课堂上的温和,只剩压抑了三十年的沙哑。

“我第一次注意小雅,是去年秋天。”他开口,目光飘向窗外,像在回忆那个巷口的黄昏,“那天我替父亲去超市买酱油,看见她在巷口跟人吵架,说‘怀了又怎么样?我不想生就不生’——这句话像针,一下子扎进我心里。我想起八岁那年,我躲在厨房门后,听见妈妈跟爸爸喊‘这个孩子我不要了,跟着你们俩没活路’,那天晚上,她就收拾东西走了。”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手指攥紧了衣角:“我开始跟着她,用老师的身份打听她的事——巷口小卖部老板说,她打过两次胎,每次都跟没事人一样,转头就跟客人有说有笑。我觉得恶心,觉得她跟我妈一样,把孩子当累赘,把狠心当理所当然。”

“第一次作案是在去年冬天,”周明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又很快被愧疚覆盖,“我算好她收工的时间,假装是社区做调研的老师,敲开她的出租屋门。她以为我是来帮她找正经工作的,还给我倒了杯热水。可我看着她笑,就想起我妈走那天,也是这样笑着跟我说‘明明乖,妈妈很快回来’——我突然就控制不住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眼泪终于掉下来:“我用事先准备好的刀片,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她挣扎的时候,我看见她床头放着个小熊玩偶,突然就想起我小时候丢的那个——可我没停手,我觉得她不配拥有柔软的东西,不配活得那么轻松。我切下她的乳头,放进铁盒里,那时候我想,这是对她‘狠心’的惩罚,是替那些没出世的孩子讨公道。”

“后来是玲姐、阿梅,”周明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都用老师的身份接近她们,有的说要帮她们写求助信,有的说要介绍公益组织——她们都信了,因为我是‘周老师’,是街坊眼里‘有文化、心肠好’的人。每次作案后,我都回学校宿舍,把铁盒锁在衣柜最底层,然后拿出教案备课,第二天站在讲台上,跟学生说‘要善良、要尊重生命’。”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说讽刺不讽刺?我教学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却在夜里变成杀人凶手;我告诉他们‘生命平等’,却觉得那些女人的命,不如一个没出世的孩子金贵。我每次改卷子,看到学生写‘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就觉得自己脏,脏得连手里的钢笔都握不住——可我控制不住,只要听见谁打过胎,看见谁对孩子狠心,我就想起我妈,想起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弟弟,想起我抱着全家福哭到天亮的日子。”

“我爸不知道这些,”周明转头看向审讯室门口,像是能看见坐在旁听席的父亲,“他只知道我这些年不开心,总躲在房间里发呆。他总跟我说‘明明,别恨你妈,她当年也是没办法’,可他从没说过,我妈走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我总觉得,要是我那时候乖一点,要是我能留住弟弟,我妈就不会走——这份念想憋了三十年,就变成了恨,恨所有像我妈一样的女人。”

“这次对兰姐动手前,我在教案本上写了张纸条——‘下一个,该清掉那个撒谎的’,写完就随手夹在课本里。”周明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抠着铁椅扶手,“我没想着藏,也没想着瞒,就像心里压了块石头,总得找个地方透透气,哪怕只是写一行字。”

“那天我下班回家,看见我爸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我的教案本,脸色白得像纸。”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又看见那天客厅里压抑的沉默,“他没骂我,也没问我,就把那张纸条放在我面前,声音抖得厉害:‘明明,这字是你写的吧?巷口老王说,凶手留的纸条,跟你这字迹像得很,连‘清掉’两个字的写法都一样……’”

周明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裤腿上:“我那时候慌了,想否认,想说是别人模仿我的字。可我爸拿出一沓报纸,上面印着前几起案子凶手留的纸条照片——‘脏东西该清干净’‘下一个轮到她’,那些字的笔锋、顿笔,跟我写的那张纸条的字迹一模一样,连我写字时习惯把‘该’字的竖钩写得特别长,都一模一样。”

“他是机床厂的老工人,一辈子认死理,却从没对我发过脾气。那天他抓着我的胳膊,手都在抖,问我‘是不是你?小雅、玲姐、阿梅,是不是都是你做的?’”周明的声音哽咽了,“我没敢看他的眼睛,没点头,也没摇头——我默认了。他突然就蹲在地上,抱着头哭,说‘明明,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是老师啊,你怎么能……’”

“我跟他说,兰姐跟我妈一样,嘴里说‘身体不好’,其实就是用借口掩盖狠心,我要去‘教训’她。”周明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拽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说‘明明,别做傻事!有话好好说,不能再错下去了!’可我那时候听不进去,我觉得他不懂,不懂我听见‘身体不好’这四个字时,心里有多疼——就像当年我妈走时,也说过‘跟你们过太累,身体熬不住’,现在想来,那或许是真的,可那时候的我,只觉得是她抛弃我的借口。”

“我趁他去厨房倒水的功夫,偷偷跑了。”周明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听见他在后面喊我的名字,喊得声嘶力竭,可我没回头。我走到发廊巷口时,看见他跟在我后面,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就那么看着我——现在想来,他那时候就打定主意,要替我扛下所有事了。”

“后来我躲在发廊后巷,看见他冲进去按住兰姐,看见他故意攥着刀片装狠,看见他对着警察喊‘人是我杀的’——我突然就后悔了,想冲出去说‘不是他,是我’,可我不敢。”周明趴在桌上,肩膀不停颤抖,“我怕毁了自己的体面,怕学生们知道他们眼里的周老师是杀人犯,更怕我爸的心血白费——他一辈子盼着我有出息,盼着我活得体面,我却让他跟着我丢人,跟着我坐牢……”

我看着他被警察带走,看着他替我扛下所有罪,我夜里在宿舍哭,抱着我妈留下的旧围巾哭,可我还是没勇气自首。”

“直到你们在我宿舍找到铁盒,”周明抬起头,眼神里终于没了躲闪,“我站在讲台上,写‘勿以恶小而为之’,突然就写不下去了。我想,我这辈子,再也没资格教学生什么是善良了。我擦黑板的时候,看着那些粉笔字一点点被擦掉,就像我这些年的伪装,终于被扯掉了——其实我早该知道,体面是骗别人的,骗不了自己心里的疤。”

他说完,低下头,肩膀不停颤抖。审讯室的门开了,周正国从旁听席冲进来,抱着儿子哭:“明明,是爸的错,爸当年没跟你说清楚,不是因为你……是爸没保护好你,让你憋了三十年的委屈……”

周明趴在父亲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爸,我错了……我不该杀人,不该把对妈的恨,撒在别人身上……我对不起那些人,对不起我的学生,对不起你……”

寒星站在门口,看着相拥而泣的父子,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的灯光昏黄,他想起周明在课堂上温和的声音,想起他藏在教案下的铁盒,想起他反复摩挲的西装纽扣——三十年的委屈,终究还是以最惨烈的方式,撕碎了所有体面,也揭开了那颗被恨包裹、却从未真正变硬的心。

寒星把侧写报告改完,最后添了一句:“最伤人的从不是恨,是体面外壳下,藏了三十年没说出口的委屈;最可悲的也不是顶罪,是父亲用一生守护的体面,终究没护住儿子心里的疤。”他把报告放进档案袋,和杨星的案卷摞在一起,抽屉里,那张画着土坯房的草稿纸,灶台上的糖,在灯光下泛着涩光。

窗外的雨停了,老街的粉灯亮着,没了往日甜腻。寒星泡了杯温茶,对着空荡的审讯室坐了很久。他想起周明在课堂上温和的声音,想起他被逮捕时擦黑板的动作——一场藏在体面下的悲剧,终究还是以最沉重的方式,扯掉了所有伪装。

他知道,案子结了,但周明转身望教室的眼神,周正国悔恨的哭声,会像根刺,永远扎在心里。往后做侧写,他总会多留意那些“太体面”的人——有些狠戾,从不是天生的,是委屈藏得太久,才在体面里,长成了伤人和自伤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