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府的马车在熟悉的街道上平稳行驶,不过片刻功夫,便缓缓停在了镇国将军府气派的府门前。
相较于出嫁那日的冷清侧道,今日,班府中门大开,府邸主人携家眷早已盛装等候在门外。
车帘掀开,青黛率先下车,放好脚踏,青华则小心地搀扶着班叙昭下车。
当班叙昭的身影出现在车辕旁时,以班擎及其夫人为首,身后跟着姨娘白氏、嫡兄班匀蒋与其妻孟氏、嫡妹班叙颐、庶妹班叙珀,以及一众有头脸的管事仆妇,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臣(臣妇/奴婢等)参见荣侧妃,侧妃金安。”
声音中带着恭敬,更透着一丝与有荣焉的激动。不过半日日,“荣”字封号已随王爷的赏赐和内侍的宣旨传开,如今连娘家人都要依礼参拜。
班叙昭脚步微顿,心中百感交集。三日前,她还是这府中待嫁的嫡女,三日后,归来已是亲王侧妃,需父母兄嫂行礼。她迅速收敛心神,上前一步,虚扶父母,声音温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父亲、母亲快快请起,折煞女儿了。诸位也都请起。”
班擎起身,看着女儿一身侧妃品级服饰,气度沉静,眉眼间似乎比离家时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风韵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他心中欣慰,又夹杂着担忧,沉声道:“礼不可废。回来就好。”
班夫人早已眼圈微红,强忍着情绪,上前握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连声道:“好,好,我儿气色……看着尚好。”
她目光敏锐,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女儿施了薄粉却仍隐约透出不对劲的左边脸颊,只是碍于众人面前,不好立即询问。
“姐姐!”嫡妹班叙颐已是按捺不住,挤上前来,亲热地挽住班叙昭另一只胳膊,她年方十四,容貌与班叙昭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娇憨明媚,此刻看着姐姐一身荣光,眼中满是崇拜与欢喜。
姨娘白氏领着庶妹班叙珀也上前见礼,态度恭谨中带着讨好。嫡兄班匀蒋与嫂嫂孟氏亦是笑容满面,说着吉利话。
众人簇拥着班叙昭进入府内,在前厅叙话。厅内早已备好了香茶点心,一派融融景象。
班擎询问了几句王府起居、王爷王妃是否宽厚等场面话,班叙昭皆一一得体应答,只拣那光鲜的说,诸如王妃慈和,王爷……恩赏颇厚,绝口不提府中暗涌与今晨风波。
班匀蒋在外任职,颇通人情世故,见妹妹言辞谨慎,知其不易,便也笑着岔开话题,说起京中趣闻。孟氏则细心关照青黛、青华等随行下人,安排她们去侧厅用茶歇息。
叙话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班夫人便以“让昭儿歇歇脚,说说体己话”为由,携着班叙昭与紧跟不舍的班叙颐,回了自己的正院。
一进内室,挥退左右,只留心腹嬷嬷在门外守着,班夫人脸上的笑容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急切与心疼。
她拉着班叙昭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借着明亮的窗光,仔细端详她的左脸,声音都颤了:“昭儿,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母亲瞧着像是……巴掌印?可是在王府受了委屈?”那红肿虽经脂粉遮盖,细看之下依旧清晰。
班叙颐也凑过来,一看之下,顿时柳眉倒竖,气呼呼道:“真是巴掌印!是谁?谁敢打姐姐?是不是那个朱念和?我听说她嚣张跋扈!”小姑娘消息倒是灵通。
班叙昭见瞒不过,轻轻叹了口气,握住母亲因担忧而微凉的手,将今晨府门外之事,删繁就简,略去了自己故意激怒的部分,只道:“母亲、妹妹不必过于忧心。不过是与朱侧妃言语间有些误会,她性子急了些,动了手。恰好王爷下朝回府撞见,已当场斥责了她,并罚了她禁足半月。”
她说得轻描淡写,班夫人却听得心惊肉跳。当街掌掴侧妃!
这朱家女儿是何等猖狂!但听到王爷当场为女儿做主,严惩了朱氏,她悬着的心又稍稍放下些许,转而化为更深的忧虑:“王爷能为你说句话,自是好的。可那朱氏背后是辅国将军府,她此番受罚,必定怀恨在心,往后你在府中,更是要处处小心啊。”她摩挲着女儿的脸颊,心疼不已,“还疼吗?”
“上了药,好多了。”班叙昭摇摇头,安慰母亲,“女儿省得。经过此事,她短期内应当不敢再明着如何。王府虽不易,但女儿也并非任人拿捏之辈,母亲放心。”
“姐姐就是太善良了!”班叙颐犹自愤愤,“要是我就打回去!凭什么让她欺负!”
班叙昭看着天真烂漫的妹妹,无奈一笑:“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岂能如同市井泼妇般撕打?有时候,退一步,未必是吃亏。”她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其中关窍。
正说着,门外嬷嬷通报:“夫人,二小姐来给侧妃娘娘请安。”
班夫人敛去担忧神色,恢复主母端庄:“让她进来。”
班叙珀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比班叙颐年长一岁,生得眉目清秀,颇有几分姨娘白氏的柔弱风情。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声音软糯:“给母亲请安,给荣侧妃请安”
班叙昭淡淡道:“二妹妹不必多礼,坐吧。”
班叙珀谢了座,却只挨着绣墩边沿坐了半边,姿态谦卑。她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班叙昭,目光在她发间的“荣”字簪和虽略显素雅却明显价值不菲的衣饰上流转一圈,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细声细气地开口:“三姐姐如今身份尊贵,气度非凡,真真是令人羡慕。听闻悉王府殿宇恢弘,王爷更是……英明神武,姐姐能在这样的地方安身立命,真是天大的福分。”
她这话听着是奉承,却隐隐透着一股子向往。
班叙颐心直口快,闻言撇了撇嘴:“二姐姐,你羡慕也没用,那可是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班叙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不甘,很快又掩了下去,垂下头,声音更轻,却足够让人听清:
“妹妹不敢痴心妄想。只是……想着若能像三姐姐一般,哪怕只是进入哪个王府贵邸,伺候贵人,为家族略尽绵力,也好过……庸碌一生。”她这话,几乎是明示了。
班夫人眉头微蹙,看了班叙珀一眼,未置可否。白姨娘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不过是瞧着叙昭得了势,想攀附着,也为这庶女谋个前程。
班叙昭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二妹妹婚姻大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妹妹安心在家,多学些规矩女红为好。”
班叙珀见她不肯接茬,心中失望,却不敢再多言,只讷讷称是。
班叙昭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唇舌,便转而笑道:“好了,难得回来,不说这些了。叙颐,你前次信中说新得了幅好画,可能让姐姐瞧瞧?”
班叙颐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拉着班叙昭去她房里看画。班夫人也笑着由她们去了。
午膳自然是丰盛无比的家宴,席间言笑晏晏,仿佛所有的暗涌都暂时平息。班叙昭享受着这久违的温馨,心中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午后,姐妹俩在园中赏菊嬉戏,班叙珀也跟在身后,虽不多话,那眼神却总时不时地飘向班叙昭。班叙昭只作不见,与嫡妹投壶、品评菊花,倒也偷得片刻闲适。
日头偏西,回府的时辰将至。
青黛和青华早已准备好。班府众人再次齐聚府门相送。
临上车前,班叙昭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母亲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她又看向父亲与兄长,“家中一切,有劳父亲、兄长费心。”
班擎重重颔首。班匀蒋道:“妹妹放心,家中一切有我。你在王府……万事谨慎。”
班叙颐依依不舍,眼圈泛红。
班叙昭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毅然转身,扶着青黛的手登上马车。
车帘垂下,隔绝了亲人的目光。马车缓缓启动,她靠在车壁上,轻轻闭上眼。脸颊的微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也坚定了她的心志。
前路漫漫,唯能披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