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1-18 09:46:04

熬出来的半碗糖一家人谁也没舍得吃,何苗拿芋头叶包了碗顺着村中的堰塘边去祖母家。

何家大堰之所以不叫何家沟何家湾就是因了这个十来亩见方的堰塘,据说当时曾祖选择这里开垦也是因为这方堰塘。

听说这里从前是陵州城一个大户人家的避暑庄子,在那场大乱中陵州受害深重,赤地千里,百里无人烟。平息动乱后由官府收回这些无人耕种的田地,分给了被强制移民来的各家各户。

大爷爷家现在住的房子虽陈旧,但那是曾祖来落户的时候就已有的青砖院子,就立在堰塘西畔,树木成荫,竹林成笼,郁郁葱葱一片。

堰塘属于族产,每年往里放鱼苗,各家割些草喂鱼,年底就会放干池塘打鱼。有时候是各家按人头分鱼,运气好的时候有贩子买走,那就按人头分钱。

祖父何德勤是个能干人,祖父出生的时候何家在这里已定居二十来年,生活安定,兄弟和睦,曾祖就送去镇上念了几年私塾。

苦于没有科考费用,并没有下场试过学问,但前几年修的何家祠堂是祖父题的字,祠堂碑文也是祖父撰写,道尽何家曾祖从湖省来蜀中的诸多艰辛。

祖父并没有因有学问就下不得田扛不得锄头,在娶了祖母毛氏后与毛氏辛勤垦荒,很多地多年前本也是耕种的熟地,开起荒来比生地容易。

何建春这一辈分家的时候,四兄弟各分得十七亩山地,五亩水田。这是个惊人的数字,大爷爷给儿子们也就各分五亩山地三亩水田。

祖母毛氏剥着青毛豆,祖父在打理菜地。何苗甜甜喊了祖母就帮着剥毛豆:“祖母,我自己做了糖,就这半碗,家里没舍得吃,送来您跟祖父冲水甜甜嘴。”

“哪有老的跟小孩子抢糖吃的,你拿回去你们兄妹分了吃。”毛氏笑眯眯推辞。

“我还要做的,祖母是嫌弃我刚学着做的糖不好吃吗?”何苗耍赖皮。“这是做的第一锅,其实还不太成,也是夏天,不知道凉了后能不能成糖块。”

“我小孙女可真能干,那祖母就收着好好喝。晌午在这里吃啊?我用菜油炒毛豆,再放点青椒,香的哟!”

何苗没出息的因为放了油炒的毛豆馋出口水。祖父给自己留了两亩旱地,种点棉花油菜,因着子女都分家,每年各家都有孝敬钱粮,菜籽全榨油够老两口一年吃用,还能接济儿子们点。

祖父家的饭食总归是比自家油水足的,何苗都忘记自己多久没吃过油炒的菜。

祖父自菜地归来洗了手脸,拿出《千字文》考何苗,成年人芯子的何苗表现自然优异,直让老爷子叹惋何苗不是男儿身。又让何苗闲了就来家读点四书,总归能明理。何苗无有不应。

祖父问制糖方子哪里来的,何苗照旧睁眼说瞎话说是自己琢磨来的,又引得祖父叹息。

祖父只提醒先不说会制糖,等到秋冬手艺成熟能卖钱的时候再拿出来。村里虽是亲兄弟们,但都各有嫁娶,各有心思。

祖父家的干饭是纯纯的白米饭,配上香喷喷炒毛豆,祖母又给蒸了两个鸡蛋,撑得何苗直往毛氏怀里滚嚷嚷要揉肚子。

何建春兄弟四个,住在隔壁的何建林是老大,老三何建秋和老四何建冬住在堰塘北边,也是兄弟两个隔壁住着。

何德勤给儿子们修房子是先修了何苗家住的这一排,老大老二各住一半,想的是兄弟一起亲香。哪晓得两家搬去住的头一年就在院子中间起了墙另开门进出,兄弟二人见面倒是都打招呼,田间遇到也是互相帮扶。

只是闵氏总找茬漫骂,余氏性子虽好但也不是闷头吃亏的人,冲突起来也不是没动过手。隔了院墙各自过日子都清爽。何建秋和何建冬两家倒是和睦,有帮有助的过着日子。

按理说老大应该跟父母一家,但老两口说等自己动不了再说后续,直接给老大分了出去,自己老两口清爽过着,怡然自得。平时孙辈是不会来祖父家吃饭的,都被叮嘱过祖父家粮食是各家孝敬,吃喝了怕兄弟家有意见。

何苗是例外。毛氏养了四个儿子没有女儿,孙辈又只有何琴和何苗两个女娃,按说这两个女娃该是被全家宠得娇气。偏偏何琴在闵氏的教养下性子拧巴又沉默,从不会主动跟祖父母亲近。何苗活泼嘴甜还能撒娇,喜得毛氏恨不得心肝都掏给何苗。

吃过饭又去何朵家,牛早就轮到何青家,可何朵好几天没来找,何苗有些奇怪,干脆上门去看看。

何朵家在村东头连二山脚,这边的山说是叫山,其实只是一个连一个的小丘陵,山脚到山顶何苗撒开脚丫子跑也就十来分钟到顶。家里就何朵和何朵娘在,何朵正在洗头,夏日午后太阳正烈,打盆水晒温洗头也免得架柴火烧。洗头也只是用草木灰澄清的水洗一遍再拿清水过一遍。

何苗先跟何朵娘打招呼唤了四婶,又问何朵怎么好几天不见影子,何朵说家里忙着呢。洗完头何朵拉着何苗进屋,何苗用帕子仔细帮何朵绞干头,质问:“你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我可不轻饶。”

“有人给我哥说亲来着,我娘觉得挺好,可我爹不同意。”

“可是有哪里不妥四叔才不同意?”

“说的好像是曲江河对岸的,我爹说曲江河对岸不是良配。”何朵一边说一边挤眼睛,何苗秒懂,这是闵氏带来的后遗症。

何家几乎家家多子,只何朵家是兄妹两个,何民礼已是吃十七岁的饭,这个时候说亲并不早。曲江河对岸那家要五贯钱聘礼,何朵家也不是出不起。

这些年曲江河对岸的姑娘多是收了聘银穿身新衣服就到婆家,有那狠心的连身新衣服都不给做。当年闵氏嫁进来就是一身旧衣,连个包袱都没带,换洗的小衣都是毛氏连夜赶制。

最让人诟病的是重男轻女的毛病,姑娘在娘家是当牛做马伺候兄弟的,嫁人是赚聘银给兄弟娶妻的,嫁了人也是要帮扶娘家兄弟的。

闵氏分家得了二十多亩地,按理说家里没有孩子念书,日子过得应比二房宽裕,可就是连连贴补娘家,把个家都快搬空,闹得青黄不接的时候饭食里只有瓜菜不见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