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1-18 09:48:02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像一把骤然收紧的烙铁,滚烫而蛮横,死死攥住了她。

那股力量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不容抗拒的凶悍,瞬间让苏晚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她心中剧震,猛地扭头看向男人。

他醒了?

可那双眼睛依旧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昏黄的灯火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有丝毫颤动。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脸上因剧痛而绷紧的肌肉微微抽搐,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呻吟。

这只是重伤之下,身体无意识的痉挛反应。

苏晚晴迅速冷静下来,心中那丝惊骇被职业性的镇定所取代。

她的另一只手没有丝毫停顿,两根纤细的手指搭上他粗壮的手臂,精准地找到了曲池穴和手三里。

指尖发力,不轻不重地按压下去。

那是一种酸麻中带着刺痛的感觉,能瞬间瓦解紧绷的肌肉。

果然,那烙铁般的手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松开了。

苏晚晴抽回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腕,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个男人,即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的本能反应也如此可怕。

她不敢再有丝毫松懈。

这一夜,苏晚晴没有合眼。

地窖里阴冷潮湿,唯一的油灯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光源和温度。

她一次又一次地起身,将浸透了烈酒的布巾拧干,轻轻擦拭着男人滚烫的额头和胸膛。

他的体温像一座反复喷发的火山,时高时低。

每一次高热袭来,他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厮杀。

苏晚晴就坐在他身边,用手指时刻感受着他颈动脉的搏动,监控着他的心跳和呼吸。

她还要定时检查他胸前的伤口,那道被她亲手缝合的狰狞创口,是决定他生死的关键。

所幸,伤口没有再次渗血,也没有出现更严重的感染迹象。

她从背篓里取出捣烂的白及粉末,混合着几种清热解毒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周围。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倦意如潮水般涌来。

地窖外,夜色正浓,整个杏花村都沉浸在寂静的睡梦里。

次日清晨。

第一缕微弱的天光,从地窖顶部的通风口艰难地挤了进来,驱散了些许黑暗。

躺在干草堆上的男人,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不是一个刚从沉睡中苏醒的人该有的状态。

没有半分迷茫,没有丝毫惺忪。

那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冰冷,充满了极致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杀气。

萧景琰的意识,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便已完全清醒。

他还活着。

这是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无数的感官信息涌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泥土的潮气和淡淡的血腥。

身下是粗糙的干草,有些扎人。

这是一个地窖。

他迅速扫视四周。

空间狭小,四壁是夯实的土墙,角落里堆着一些农具和杂物。

唯一的出口被一块木板盖着,透进来的微光证明现在是白天。

安全,但处境不明。

他的动作停顿,最终定格在不远处。

那里,一个单薄的少女正靠在斑驳的土墙上,似乎是累极了,陷入了沉睡。

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裙,头发只是用一根银簪简单挽着,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看起来弱不禁风。

就是这个少女,在他身边?

萧景琰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暴起,将这个未知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可他刚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他低下头。

这一看,让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

他胸口那道足以致命的刀伤,此刻竟然被处理过。

伤口边缘的腐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伤口两侧的皮肉,竟然被一根根细密的黑线,像缝补衣服一样,整整齐齐地缝合了起来!

这是什么疗伤手法?

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的伤口处理方式,不是用烧红的烙铁烫死皮肉止血,就是用金疮药胡乱一敷听天由命。

这种精细如绣花般的缝合,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是谁?”

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缺水而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却丝毫未减。

这声质问,惊醒了浅眠中的苏晚晴。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的,就是那双充满了审视和杀气的眼睛。

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却未表露分毫。

她站起身,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

“救你的人。”

她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我在山里,发现了重伤昏迷的你。”

萧景琰的内心,再次掀起巨浪。

他中的是什么毒,受的是什么伤,自己最清楚不过。

那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即便是在京城的太医院,那些太医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一个山野村姑?

她是如何解的毒?

又是如何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处理他的伤口?

“这..……是你做的?”

他伸出手指,指着胸口那道整齐的缝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晚晴面不改色,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是我家传的独门疗伤法,能让伤口长得快些,不留疤。”

她将复杂的外科缝合手术,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家传秘方”。

在这个时代,这是最合理,也是唯一的解释。

萧景琰的眼睑微微眯起,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怀疑。

这个女孩,太镇定了。

面对他这样一个浑身浴血、来路不明的男人,她没有丝毫恐惧,那份平静,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曾见过追我的人?”他沉声发问。

苏晚晴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从我发现你,到把你带回来,山里只有你一个。”

萧景琰没有再问。

他信了她的话。

如果他的仇家追来了,这个地窖,连同她,恐怕早已化为灰烬。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心底升起,眼中的杀气再次凝聚。

“我的玉佩呢?”

那块龙纹玉佩,是御赐之物,是他身份的象征,从不离身。

若是遗失,或是落入旁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他瞬间变化的脸色,苏晚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她没有半分慌乱,只是平静地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通体温润,质地绝佳,上面繁复的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淡淡的光华。

她已经用布巾擦拭干净,上面沾染的血污早已不见踪影。

“给你处理伤口时解下来的。”

她将玉佩递了过去,动作坦荡。

“我若贪图你的财物,大可以等你咽了气,再拿走所有东西,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你?”

这番话,不卑不亢,逻辑清晰,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萧景琰的心上。

他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她说的没错。

如果她心怀歹意,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等他死。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贪婪,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坦然。

心中的杀意和疑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虽然依旧波澜起伏,但最尖锐的棱角,已经被磨平了几分。

这个女子,她的胆识,她的心性,甚至她那手诡异的医术,都绝非常人。

就在地窖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时,头顶的木板被挪开了。

张大娘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洞口,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晚晴,他..……他醒了?”

看到萧景琰睁着眼,张大娘吓了一跳,端着碗的手都有些发抖。

“醒了。”

苏晚晴应了一声,自然地走过去,接过那碗粥。

然后,她当着萧景琰的面,拿起勺子,自己先尝了一口。

米粥熬得很烂,带着淡淡的米香。

她做完这个动作,才将碗递到萧景琰面前。

“放心,没毒。”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股暖流,彻底冲垮了萧景琰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她救了他的命,为他处理伤口,彻夜照顾,甚至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亲自试毒。

这份恩情,重如泰山。

他接过那碗粥,入手温热。

心中,却已在瞬间做出了决断。

刺杀他的内奸尚未查明,朝中局势波诡云谲,他此番“失踪”,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在找到自己潜伏在附近的亲信之前,在查明真相之前,绝不能暴露身份。

否则,不仅他会再次陷入险境,眼前这个救了他的无辜少女,也必然会被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他喝了两口粥,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再次抬起头时,他眼中那股锐利、肃杀的气息,已经尽数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恰到好处的、符合他此刻重伤状态的茫然和虚弱。

他看着苏晚晴,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我想不起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我只记得,自己好像是个进山打猎的猎户,被……..被一头野猪给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