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青石镇的风向,悄然变了。
最先是从镇上最大的那家茶馆里飘出来的。几个闲来无事的茶客,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交头接耳。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杏花村的苏神医,治病救人的法子,好像……不是什么正道啊。”
“怎么说?”
“你想啊,县令夫人都快不行的顽疾,她几根针下去就好了?还有那烫伤膏,再重的伤,一抹就好,连疤都不留。这世上哪有这么神的东西?”
话头一开,便再也收不住。
酒肆里,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汉子,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唾沫横飞。
“可不是嘛!我三姑婆就说了,那黑乎乎的药膏,指不定里面掺了什么邪性的玩意儿!不然效果哪能那么快?”
“邪性的东西?你是说……”
“嘿,谁知道呢。深山老林里,什么怪事没有?我听说啊,那丫头从小就没了爹娘,一个人在山里转悠,别是……得了什么不干净的传承吧?”
流言长了脚,越跑越快,也越传越邪乎。到了下午,版本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充满了恶毒的想象。
街头巷尾,几个妇人聚在一起洗衣,一边捶打着衣物,一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散播着最新的恐惧。
“你们听说了没?有人说,她那药膏之所以那么灵,是因为她用……用人的阳气和精血在炼药!”
“我的天爷啊!真的假的?这也太吓人了!”
“谁知道呢?你想想,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孤女,无依无靠,哪来这通天的本事?不是妖术是什么?咱们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好,免得被吸了阳气!”
人的内心深处,总是敬畏鬼神,又恐惧未知。
前几日还对苏晚晴奉若神明、感恩戴德的百姓,此刻再提起“苏神医”三个字时,脸上已经没有了敬佩,取而代之,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丝丝缕缕畏惧的表情。
就连那些买过“晚晴膏”的人,看着家里那罐墨绿色的药膏,心里也开始犯嘀咕。这东西,真的能用吗?
张大娘在外面听了一耳朵,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院角的扫帚就要冲出去跟人理论。
“这些烂了舌根的!吃了猪油蒙了心!晚晴你救了他们,他们还这么污蔑你!我……我跟他们拼了!”
“张大娘。”
苏晚晴清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她拦住了情绪激动的张大娘,将她手里的扫帚拿了下来。
“嘴长在别人身上,堵不住的。”
苏晚晴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外面那些恶毒的揣测,说的根本不是自己。她扶着张大娘坐下,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他们之所以信,不是因为他们坏,而是因为他们不理解,他们害怕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要做的,不是跟他们吵架,而是让他们懂。”
张大娘愣愣地看着苏晚晴,她不明白,都火烧眉毛了,这孩子怎么还能如此镇定。
院子另一头,萧景琰正在劈柴。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衫,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手起斧落,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斧头都精准地劈在木柴的正中,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字不落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听着那些越来越不堪的污蔑,又看着苏晚晴那张冷静得过分的侧脸,心中暗道:有意思。
面对这种足以将一个普通女子逼疯的局面,她不惊、不乱、不怒,反而第一时间就看透了问题的根源。
畏惧源于未知。
要破局,就要用他们能理解的东西,去驱散那份未知。
这个女子,确实非池中之物。
苏晚晴没有再理会外面的流言,反而一头扎进了新买下的那个院子。
她指挥着张大娘和小虎,将这几天陆续采买回来的各种药材和工具,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石磨、陶盆、大大小小的锅炉,还有一袋袋散发着不同气味的植物。
张大娘看着她这副悠闲的样子,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晚晴啊!我的好姑娘!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摆弄这些东西啊?外面的唾沫星子都快把咱们家淹了!”
苏晚晴拿起一捧被晒干的皂角,放在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张大娘,光靠一款晚晴膏,是不足以在青石镇立足的。”
她转过头,看向满脸焦急的张大娘,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我要让青石镇的男女老少,都离不开我的东西。让他们亲身体会到,我用的,不是什么妖术,而是实实在在、能让他们过得更好的医术。”
她要做的,是两款全新的产品。
一款,是针对镇上所有爱美女子的“玉容皂”。
她将皂角捣碎,混合了有润肤奇效的杏仁粉,又奢侈地加入了磨得极细的珍珠粉,最后,滴入几滴她用特殊方法从花瓣中萃取出的、带有清雅香气的精油。
这东西,不仅能把脸洗干净,长期使用,更有美白、润肤、淡化细纹的功效。
另一款,则是给那些终日劳作、被腰酸背痛折磨的普通百姓,准备的“舒筋活络贴”。
她将生姜、川芎、红花、当归等有活血化瘀、驱寒止痛功效的药材,混合在一起,用麻油熬制成粘稠的黑色膏药,再均匀地摊在裁剪好的粗布上。
谁家没有个腰酸腿疼的毛病?往酸痛的地方贴上一贴,那股热流会顺着毛孔钻进去,疏通瘀堵的经络,缓解一天的疲劳。
这两样东西,一个直击女人的爱美之心,一个直击普通百姓的刚需。
最重要的是,它们的原理,远比那堪称“起死回生”的晚晴膏要好解释得多。用皂角洗脸,用姜贴驱寒,这些都是百姓们认知范围内的事情,不会再引起“妖术”的联想。
萧景琰看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默默地放下了斧头,走了过去。
他什么也没说,很自然地从苏晚晴手里拿过一个石臼和药杵,开始帮她研磨那些坚硬的杏仁。
药杵沉重,在他手里却轻巧无比,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
苏晚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
院子里,一时间只剩下石杵撞击的闷响和药材被分拣的沙沙声。
“你不怕?”
苏晚晴没有抬头,一边筛选着花瓣,一边随口问道。
萧景琰研磨的动作没有停顿。
“怕什么?怕你的药皂太香,引来全镇的女人,把门槛都踏破了?”
他的回答里,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调侃。
苏晚晴分拣花瓣的手,猛地一顿。
她抬起头,看向他。
他正专注地干着活,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分明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那不是“猎户阿琛”的脸,而是一张属于“萧景琰”的、带着锋锐与威仪的脸。
她的心头,莫名地,重重跳了一下。
她很快又低下头,用整理药材的动作,掩饰了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热意。
三天后,济世堂的流言攻势,达到了顶峰。
“妖女”、“邪术”、“害人精”……各种难听的帽子,都被扣在了苏晚晴的头上。
苏家小院门口,再也不见排队的人群,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偶尔有村民路过,都绕得远远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小神医”即将被唾沫淹死、再也无法翻身的时候。
“吱呀——”一声。
苏家紧闭了三日的大门,重新打开了。
苏晚晴平静地走了出来,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上,挂出了一块崭新的木牌。
木牌上,用清秀的笔迹,写着两行大字:
新品试用,仅限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