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晴好,李欣和木星两人打算去陈萍家拿些菜种子,顺便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鸡蛋。
李欣心里揣着一点点希望,想着主动和村里人打打招呼,想着以后还是要这边生活的,关系不能太差。
然而,刚走出家门没多远,那种希望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路上遇到的几个妇人,原本还在说笑,一看到她们母女,立刻噤了声,眼神躲闪地瞥向别处,等她们走过去了,身后才响起那种压低了却又能让你恰好听见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瞧见没?就是她……被老陈家赶出来了……”
“啧啧,长得一副狐媚子相,果然不是安分的……”
“听说啊,在知青点的时候就不干净……不然陈书记家能那么痛快不要她?”
“哎,你说那孩子……看着是挺机灵,可谁知道到底是不是陈家的种……”
那些话语碎片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李欣的背脊。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牵着木星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强迫自己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木星能清晰地感觉到妈妈手心的冷汗和微微的颤抖。她仰起小脸,看到妈妈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彻底撕破了那层虚伪的平静。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李欣同志吗?”
母女俩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男人靠在路边的树干上,正是知青点的孙卫国。
他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
李欣脚步一顿,不想理会,拉着木星想绕开他。
孙卫国却跨出一步,拦在了路中间,目光像黏腻的虫子一样在李欣身上打转:
“怎么,攀了高枝当了几年书记家的儿媳妇,就不认识老同学了?也是,现在被人像破鞋一样扔出来了,确实没脸见人了吧?”
李欣猛地停下,脸色血色尽褪:“孙卫国,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孙卫国嗤笑一声,声音拔高,故意让周围若隐若现看热闹的人都听见,
“李欣,你自个儿在知青点干过什么脏事儿你自己心里没数?当年装得一副清高样子,结果还不是看谁家有权就往谁家钻?现在怎么样?被人玩腻了踹了吧?要我说,陈建军兄弟踹得好!谁知道你带来的这个小野种,到底是不是我们知青点哪个人的……”
“你胡说!”李欣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利地打断他。
“作风问题”和“野种”这两个词,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了她最恐惧的地方。
这个时代,一个女人的名声一旦坏了,就彻底完了,连带着孩子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我胡说?”孙卫国见她反应如此激烈,更加得意,仿佛多年积压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你敢发誓吗?发誓你这女儿绝对是陈国民的种?你敢带着她去公社卫生院验血吗?你敢吗?!”
他一句句逼问,恶毒至极。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李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羞辱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可以忍受贫穷,可以忍受辛苦,唯独无法忍受这种对她人格和最珍视的女儿的污蔑践踏!
就在李欣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木星突然挣脱了她的手。
小小的身影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出去,抓起地上一把混着鸡粪的泥土,狠狠朝孙卫国砸去!
“坏蛋!不许你骂我妈妈!你是大坏蛋!”木星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尖利,划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那团脏污准确无误地砸在孙卫国锃亮的皮鞋和裤腿上,恶臭散开。
孙卫国猝不及防,惊得跳脚:“你!你个小野种!你敢……”
“孙卫国!”李欣像是被女儿的行动猛地惊醒,她一把将木星拉回身后护住,所有的恐惧仿佛在那一刻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
她可以自己受辱,但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她挺直脊背,眼神冰冷得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盯着孙卫国,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反而压低了,却带着一种骇人的力量:
“你再敢满嘴喷粪侮辱我女儿一句,我今天就撕烂你的嘴!然后我们去公社,去派出所,去找书记!我李欣行得正坐得直,不怕验!
我倒要看看,等查清楚了,是你这个污蔑革命同志、破坏团结的知青罪过大,还是我这个被你们嚼舌根的寡妇罪过大!你想回城?我看你这辈子就烂在这农村吧!”
李欣此刻的样子,完全颠覆了以往温顺的形象,那股鱼死网破的狠劲儿,一下子镇住了孙卫国和周围所有人。
孙卫国被她眼里的狠厉吓得后退了半步,又嫌弃地看着自己脏污的裤腿,脸色青白交加。
他敢背后煽风点火,却不敢真把事情闹到公社去,尤其是李欣此刻豁出去的样子。
“疯……疯婆子!不可理喻!”他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悻悻地拍打着裤子,灰溜溜地快步走开了。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欣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手依然紧紧攥着木星的手,冰冷一片。
木星感觉到,妈妈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过后汹涌的肾上腺素。
那些窃窃私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寂静。
那些看热闹的目光,也从纯粹的鄙夷和嘲弄,变得多了几分惊讶、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李欣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下头,对木星轻声说,又像是宣告:
“木星,我们走。记住,以后谁再敢欺负我们,就像刚才那样,打回去!妈妈也会打回去!”
她牵着女儿,不再试图融入,也不再躲避那些目光,只是挺直了仿佛再也压不弯的脊梁,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陈萍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