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暗格与滴答
沈默在父亲遗物中发现怀表核心部件,冒雨奔向钟表店寻找暗格线索。
婴儿监视器突然传出陈海生沙哑的威胁:“时间…不多了…”
当工作台暗格终于弹开,里面静静躺着的并非完整怀表——
而是被拆解的机芯部件,以及钟老泛黄的警告图纸。
小棠的胎记在图纸靠近时突然灼热发光,
沈默颤抖着将核心齿轮按向图纸空缺处,
所有零件瞬间悬浮拼合,怀表在虚空中重组完成。
第一声清脆的“滴答”响起的刹那,
陈海生扭曲的面孔陡然浮现在满是雨水的橱窗玻璃上。
雨水冰冷,无情地抽打着沈默的脸庞和手臂,渗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小棠,在空旷湿滑的街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后背那道在废电厂留下的旧伤疤,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皮肉之下,每一次步伐的震动都带来尖锐的、几乎令人晕厥的剧痛。
怀里的分量是唯一支撑他前进的力量。小棠似乎被这剧烈的颠簸和父亲粗重的喘息吓住了,停止了哭泣,只是睁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地看向黑暗的雨幕。
“别怕,小棠,爸爸在…爸爸在…”沈默喘息着,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不堪,更像是对自己的呓语。
家,那栋在雨夜里如同孤岛般的小楼轮廓终于出现在前方。他几乎是撞开了院门,冲进玄关。湿透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大片水渍。他小心翼翼地将小棠放进客厅柔软的沙发里,用一条干燥的毛毯将她仔细裹好,只露出一张小小的、带着惊惶的脸。
“乖乖的,爸爸去找东西,很快回来。”他轻抚了一下女儿冰凉的脸颊,心脏因为后怕和狂奔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没有时间喘息,没有时间换下湿透冰冷的衣服。陈海生那破碎扭曲的低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还在他耳边嘶嘶作响:“小棠是钥匙…她的时间本就属于我们…”那怪物觊觎的是小棠掌心的印记,是唤醒怀表的力量!而怀表,是唯一的筹码,也是唯一可能保护小棠的屏障。
他冲进书房,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父亲留下的那个陈旧木箱。箱子本身并无特别,只是普通的松木,边角磨损得厉害,漆面早已斑驳。他粗暴地掀开箱盖,里面堆放着一些旧衣物、几本泛黄的技术手册、几枚早已停摆的旧式奖章——都是些带着岁月尘埃却无甚价值的遗物。
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线索错了?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怀表的情景清晰得如同昨日,那份刻骨的恐惧和警告绝非虚假。怀表的核心部件,一定在这里!他发疯般地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抓出来,扔在地上。衣物、手册、奖章…底下露出一个薄薄的、同样布满灰尘的硬纸板文件夹。
指尖触碰到文件夹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震动感传来,仿佛里面包裹着某种沉睡的、拥有自己脉动的东西。他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了文件夹的盖子。
里面没有文件。
在几张无用的空白稿纸下,静静躺着一块金属部件。
它只有拇指大小,呈现出一种古老而温润的银白色光泽,边缘因长期摩挲显得异常圆润。它的形状极其复杂精密,中心是一个微小的、如同日晷般带有刻度的圆盘,圆盘周围辐射出纤细如发丝的、相互嵌套咬合的复杂齿轮结构。这些齿轮并非静止,即使此刻被单独放置,沈默也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一种近乎活物的微弱张力,一种等待被激活的、精密到令人窒息的时间韵律。它像是一颗被剥离出来的、仍在顽强搏动的心脏。
父亲枯槁的手死死攥着怀表、浑浊眼中那份刻骨恐惧的画面再次猛烈撞击沈默的脑海。就是它!这块核心部件,承载着逆转时间的力量,也背负着父亲口中那可怕的诅咒!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小棠不安的咿呀声。沈默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抓起那块微温的核心部件,冰冷的金属紧贴掌心,疾步冲回客厅。
小棠躺在沙发上,小小的眉头紧皱着,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惊扰困扰。更让沈默血液凝固的是,小棠紧握着的右手掌心,那个齿轮形状的暗红色胎记,此刻正透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拥有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着,与沈默手中核心部件那微弱的脉动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同步!
“咔…咔…哒…”
婴儿监视器,那个放在沙发旁小茶几上的白色塑料盒子,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轻微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转动的摩擦声。
沈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扭头盯住那个监视器。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电流嘶嘶声后,那个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破碎而扭曲的声音,再一次从监视器劣质的扬声器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找…到…了…?…时…间…不…多…了…钥…匙…在…等…待…”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冰冷和急迫。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冰锥,狠狠戳进沈默的耳膜和心脏。
是陈海生!那怪物竟然能通过这东西传话!它知道!它感应到了核心部件被取出,感应到了小棠胎记的异动!它在催促,在警告!
“滚!”沈默对着监视器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抓起那个白色塑料盒子,狠狠掼在地上!塑料外壳碎裂,线路板和电池迸溅出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戛然而止。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和小棠受到惊吓后细弱的呜咽。
不能再等了!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搁!那怪物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目标只会是小棠!
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怒火。他蹲下身,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抱起小棠,将她小小的身体紧紧裹在自己湿冷的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不安。“爸爸带你去找妈妈留下的东西,别怕,很快就好…”他低声安抚着,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抱着小棠,冲进车库,将她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副驾驶的婴儿座椅里,扣好安全带。小棠似乎被这快速的转移弄懵了,胎记的红光也暂时隐去。沈默发动汽车,老旧引擎在雨声中发出一阵吃力的轰鸣,车灯划破雨幕,轮胎碾过积水,朝着城东那间承载着无数记忆、如今却如同风暴中心的“滴答时光”钟表店疾驰而去。
深夜的街道空旷得如同鬼域,只有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摇摆,刮开连绵不断的水帘。沈默将油门踩到了底,仪表盘指针在危险的红色区域边缘颤抖。怀中的核心部件隔着湿透的衣袋,紧贴着他的皮肤,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脉动感,像一颗定时炸弹的倒计时,一下下敲击着他的神经。副驾驶座上,小棠再次沉沉睡去,但小小的右手依旧无意识地紧握着,仿佛在守护着掌心的秘密。
“滴答时光”的招牌在雨夜的霓虹中显得格外黯淡破败。沈默一个急刹,轮胎在湿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他抱着小棠冲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将他浇透。他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捅了好几下才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推开沉重的玻璃店门。
熟悉的、混杂着机油、金属和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此刻却丝毫无法带来安宁,反而像一张陈旧的蛛网,缠绕着无数令人窒息的谜团和危险。店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雨声单调地敲打着。展示柜里那些静静伫立的座钟、墙面上悬挂的各式壁钟,无数根指针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对闯入的、狼狈不堪的父女。
沈默将小棠轻轻放在柜台后面那张他常坐的旧工作椅上,用一条干燥的绒布盖好她小小的身体。他直起身,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了店铺最深处那张宽大的、沾满油污和岁月痕迹的老榆木工作台。
就是它!林薇日记里提到的暗格所在!
他快步走过去,手指急切地在厚重木板的边缘、接缝处摸索。桌面堆积着各种散乱的工具、待修的钟表零件、蒙尘的图纸。他粗暴地将这些杂物扫开,露出深色的、布满细小划痕和凝固油渍的桌面。手指一寸寸按压、敲击,侧耳倾听是否有空洞的回响。
没有!什么都没有!桌面和侧面都坚实无比!
汗水混合着雨水从沈默的额头滑落,滴在桌面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林薇日记里的每一个字:“…把怀表锁在工作台的暗格里。永远。” 暗格!一定存在!在哪里?
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台下方复杂的榫卯结构和几个不起眼的、看似装饰性的小抽屉。手指再次探向那些抽屉下方与台面衔接的阴影处。突然,指尖在靠近工作台中心偏右下方的一块深色区域,触碰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
不是来自桌面木板,而是来自木头本身内部!一种极其微弱、却与手中核心部件脉动隐隐呼应的震颤!
就是这里!
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俯下身,凑近那块区域仔细观察。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块深色区域并非污渍,而是木纹天然形成的一个极其隐蔽、极其微小的漩涡状图案,漩涡的中心,是一个几乎被尘埃填平的、比针尖略大的凹陷。
他伸出食指,试探性地按向那个微小的凹陷。
毫无反应。
他加重力道,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依旧毫无反应。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为什么?机关在哪里?难道还需要别的钥匙?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按压,直起身子的瞬间,身后柜台的方向,传来小棠一声轻微的、带着不安的哼唧。沈默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小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努力地扭动着小身体,试图从裹紧的绒布里伸出她那只带着胎记的右手。更让沈默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她小小的右手掌心,那个齿轮状的暗红色胎记,此刻正散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灼热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稳定的光晕,而是如同燃烧的炭火,明暗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在回应着什么强烈的召唤!
召唤的来源…正是他手指按压着的工作台深处!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沈默混乱的思绪——钥匙!林薇在日记里警告怀表是“枷锁”,陈海生称小棠是“钥匙”!
“小棠!”沈默几乎是扑回到女儿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裹着她的绒布,轻轻握住她那只发烫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小手。婴儿柔嫩的皮肤此刻滚烫得惊人,那胎记的光芒几乎要穿透皮肤。
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默抱着小棠,快步回到工作台前。他一手紧紧握着那块温热的怀表核心部件,另一只手则颤抖着,轻轻将小棠那只发烫的、印记灼灼的右手小手,覆盖在自己刚才按压的那个漩涡状木纹凹陷处!
就在小棠掌心滚烫的胎记接触到那个微小凹陷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悠长的金属共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厚重的榆木工作台内部震荡开来!那声音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兽发出了第一声苏醒的叹息,带着一种沉重而古老的力量感,瞬间穿透了窗外的雨声,充满了整个狭小的钟表店!
紧接着,在沈默和小棠的手掌覆盖之处,那块深色的漩涡木纹中心,凹陷处周围的木质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旋转、收缩!坚硬的木料仿佛变成了流动的沙,向着中心塌陷,露出一个直径约两寸的、边缘异常光滑的圆形孔洞!
孔洞深处,并非想象中的黑暗。一层淡淡的、如同流动水银般的柔和白光,从里面渗透出来,照亮了周围飞舞的细小尘埃。
沈默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小棠的手挪开。婴儿掌心的胎记红光在暗格打开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温度也恢复了正常,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印记。小棠似乎耗尽了力气,再次沉沉睡去。
暗格!终于打开了!
沈默屏住呼吸,将手伸进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孔洞。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他小心地将其取出。
出现在他手中的,并非日记里描述的完整银质怀表。
那是一组被精心拆解、分开放置的部件。
最显眼的是一块弧形的、带有繁复藤蔓浮雕的银质表壳后盖,入手冰凉沉重,花纹古老而神秘,中心预留着一个圆形的空缺,其大小和形状,恰好与沈默手中的那块核心部件完美契合!表壳内侧,似乎蚀刻着某种无法辨识的、极其细微的纹路。
旁边是同样质地的表壳前盖,中央镶嵌着一小块异常纯净、微微凸起的圆形水晶(或者某种类似水晶的矿物),透过它,可以隐约看到内里的结构预留空间。水晶表面光洁无比,倒映着沈默紧张而苍白的脸。
还有几枚极其细小、形状各异的纯银齿轮和一根纤细如发丝的银色游丝,被单独放在一个微小的、同样银质的凹槽托盘里,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这些部件被小心地安置在一块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暗黄色厚纸上。纸张的材质异常坚韧,显然不是普通纸张。
沈默的心沉了一下。怀表被拆解了!是林薇做的?还是父亲?是为了彻底封印它的力量吗?
他暂时放下那些冰冷的银质部件,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折叠的厚纸,将它完全展开。
纸面上布满了褪色的墨线,绘制着极其精密、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机械结构图。线条纵横交错,层层叠叠,构成了一个沈默前所未见的、违反所有已知钟表原理的奇异装置。图纸的中央,赫然绘制着那块银质怀表的完整剖面图,每一个部件的分解、组合关系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绝非普通的维修图纸!其精密和复杂程度,远超沈默这个专业钟表师毕生所学!它更像是一份工程蓝图,一份关于某个禁忌造物的终极说明书!
图纸的空白处,用沈默熟悉的、林薇娟秀中带着一丝刚毅的笔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注解。而在图纸的右上角,则用一种更加苍劲、古朴的笔迹,写着一行更大的字:
“时序之枢,非钥勿启。妄动则隙生,‘彼’伺而噬。”
钟老的笔迹!沈默认得出!这行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沉重的警告意味。
沈默的目光急切地扫向林薇那些细密的注解:
…核心(日晷仪)为力源,亦为锁匙孔窍。非‘时之印’共鸣,不可强启,否则结构自毁,力量逸散失控…
…前盖晶石为‘视界之窗’,亦是最后屏障。破碎则‘视界’洞开,非人之物将循隙而至…
…后盖内纹为‘缚时之链’,与核心嵌合方成闭环,锁住‘债务’,亦囚禁‘债主’…
…游丝为‘心弦’,最脆弱,亦最坚韧,维系时间之流稳定…
…切记!重组即唤醒!‘枷锁’将再次生效,守护者之责亦将重临!‘它们’必有所感!慎之!慎之!
这些字句如同烧红的铁水,浇灌进沈默的脑海!
“时之印”——小棠掌心的胎记!
“非人之物”——陈海生,以及它背后的“它们”!
“缚时之链”——父亲将陈海生“钉在痛苦中”的锁链!
“债务”与“债主”——时间债务的根源!
“枷锁”——怀表本身!
原来如此!怀表不仅拥有逆转时间的力量,它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封印装置,一个囚笼!父亲用它囚禁了陈海生(或者说它代表的某种“时间伤口”),阻止了更大的灾难。林薇在生命的最后,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警告他永远不要使用,并将它拆解封印!而小棠,这个在怀表力量被多次动用期间孕育出生的孩子,她的生命印记,竟然成为了安全重组这把“双刃剑”的唯一钥匙!
“重组即唤醒…守护者之责亦将重临…”林薇的警告如同警钟在脑中轰鸣。
“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齿轮咬合声,突然从沈默放在工作台上的、那块怀表核心部件中传出!
沈默悚然一惊,低头看去。
只见那块温润银白的核心部件,其中心那个日晷状的微小圆盘,正极其缓慢地、自行转动了一格!仿佛沉睡的机械心脏,被注入了第一丝复苏的活力!它散发出的微弱脉动感骤然增强了数倍,与桌上那些被拆解的银质部件,尤其是那弧形表壳后盖内侧蚀刻的纹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鸣声再次从工作台内部隐隐传来,桌上的其他部件——表壳前盖、那些细小的齿轮、游丝——都开始轻微地震颤,表面泛起一层流动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银色光晕!
“它们必有所感!”
林薇的警告在耳边炸响!重组的过程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怀表的力量正在苏醒,而觊觎它的存在,必然已经感应到了!
没有退路了!
为了小棠,为了解开这缠绕两代人的诅咒,他必须完成它!
沈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写满禁忌知识的图纸在沾满油污的工作台上用力摊平。图纸中央的怀表剖面图清晰无比。
他首先拿起那块弧形的银质表壳后盖,内壁那些蚀刻的、如同锁链般纠缠的纹路在昏暗灯光下若隐若现。然后,他用微微颤抖但异常稳定的手,捏起那块散发着强烈脉动的核心部件——日晷仪。它的形状、边缘的弧度,与后盖中心的预留空缺严丝合缝。
他屏住呼吸,将核心部件小心翼翼地、精准地嵌入后盖中心的空缺。
“喀!”
一声清脆、悦耳到近乎神圣的金属嵌合声响起。
就在两者接触、完美嵌合的瞬间——
嗡!
一道柔和的、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晕,猛地从嵌合处爆发开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工作台!那光芒并非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时间质感,仿佛千年时光被压缩其中!后盖内壁那些蚀刻的“缚时之链”纹路,在银光的灌注下,骤然亮起,如同活物般在金属表面蜿蜒流动,发出低沉的、如同无数锁链相互摩擦的“哗啦”声!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束缚力场瞬间扩散开来!
沈默感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沉重,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凝滞了一瞬。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撼,迅速拿起表壳前盖。那中央镶嵌的圆形水晶(“视界之窗”)此刻也变得异常澄澈,内里仿佛有星云缓缓旋转。
他小心翼翼地将前盖覆盖上去,与后盖的边缘榫卯精准地对齐、合拢。
“咔、咔、咔…”
一连串细微而精密的咬合声响起,如同骨骼复位。前后表壳严丝合缝地扣合在一起,只留下边缘一道极细的银线。前盖的水晶“视界之窗”正对着核心部件的日晷盘,透过水晶,可以看到日晷盘上那些细微的刻度正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最后一步!
沈默拿起那个小小的银质凹槽托盘,里面是几枚形状奇特的微型齿轮和那根纤细如发丝的银色游丝(“心弦”)。按照图纸的指引,他必须将这些最精密的部件,通过一个预留的、极其微小的特殊孔洞(仅容一根游丝通过),送入已经合拢的表壳内部,完成最后的组装。
这是最困难、最考验技巧和意志的一步。任何一丝颤抖,任何一点偏差,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像林薇警告的那样,导致结构自毁或力量失控!
沈默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拿起镊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凝聚在一点,摒弃了窗外的雨声,摒弃了怀中核心部件越来越强的脉动,摒弃了心头所有的恐惧和杂念。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学徒时代,在钟老严厉目光下修复最精密的瑞士怀表,世界只剩下眼前的方寸之地和手中的工具。
镊子尖端,稳稳夹住了那根纤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色游丝。他屏住呼吸,手臂稳如磐石,将镊子尖端精准无比地探向表壳侧面一个比针眼还细小的孔洞。
极其缓慢地、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将这根维系着时间之流稳定的“心弦”,小心翼翼地送入表壳之内。指尖传来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阻力感,那是游丝在穿越复杂内部结构时产生的摩擦。
一毫米…有一毫米…
终于,镊子尖端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嗒”声,阻力消失。游丝成功就位!
沈默轻轻松开镊子,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再次夹起一枚形状奇特的微型齿轮,重复着同样精密到极致的过程。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精神凝聚中变得模糊。一枚,两枚,三枚…每一枚齿轮的送入,都伴随着一次细微的、如同齿轮咬合的“咔哒”声从表壳内部传出。每一声“咔哒”,都让整个怀表散发出的银色光晕更加凝实一分,那股无形的、沉重的时间力场也越发明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类似臭氧和古旧金属混合的气息。
当最后一枚齿轮被送入孔洞,传来那声清脆的“咔”声时——
嗡!!!
整个怀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不再是柔和的银晕,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瞬间照亮了整个店铺的光柱!光柱中,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银色光点飞舞盘旋!
悬浮!
那枚被拆解了不知多久、刚刚被沈默亲手重组的银质怀表,竟然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缓缓地、稳定地从工作台上悬浮了起来!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停在距离桌面半尺的空中,通体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繁复的藤蔓浮雕在光芒下仿佛拥有了生命,微微蠕动。表壳前盖的“视界之窗”水晶内,日晷盘的刻度如同呼吸般明灭着深邃的银光。一股浩瀚、古老、同时又蕴含着无尽精密秩序的力量感,如同无形的潮汐,从悬浮的怀表中扩散开来,充满了整个空间!
成功了!
沈默的心脏狂跳着,震撼、激动、还有一丝面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这悬浮于空中的神秘造物,如同看着一个被唤醒的神祇。
就在这时——
“滴答。”
一声无比清晰、无比清脆、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深处的走针声,从那悬浮的怀表中传了出来!
这声音穿透了窗外的暴雨,穿透了店铺内弥漫的奇异力场,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无可辩驳的威严,宣告着某个沉睡的、关于时间本身的规则,被重新激活了!
“滴答。”
第二声接踵而至。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工作台上的细小零件都在微微跳动。
就在这第二声“滴答”响起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店铺临街那面巨大的玻璃橱窗上!
沈默骇然转头!
只见布满蜿蜒雨水的橱窗玻璃外,紧贴着玻璃,一张巨大、扭曲、非人的面孔死死地挤压在那里!
正是陈海生!
但它此刻的状态比在变电站时更加诡异恐怖!它的身体似乎完全由翻滚的、浓稠如墨的阴影构成,边缘不断扭曲、撕裂、又勉强聚合,仿佛随时会溃散。只有那张脸,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凝聚在玻璃上,五官因为极致的痛苦和贪婪而扭曲变形到骇人的程度。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窟窿,死死地、穿透了布满雨水的玻璃,死死地锁定了工作台上方悬浮的、正发出清脆滴答声的银质怀表!
雨水在它那张扭曲的脸庞上冲刷流淌,却无法洗去那份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饥渴。
“…时…间…枷…锁…开…启…了…”沙哑破碎的声音,这一次并非通过任何设备,而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直接刺入了沈默的脑海!“…我…的…债…务…该…偿…还…了…把…它…给…我…”
那声音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尖啸,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足以焚毁一切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