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句窃窃私语像毒蛇，盘踞在林安心底，日夜啃噬。他试图装作若无其事，但眼神里的闪烁和偶尔的欲言又止，瞒不过那双曾经在战场上洞察毫微的双眼。
雷克斯察觉到了。
林安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紧绷的焦虑，像一张拉满的弓，却又被他笨拙地掩饰着。递水时微微颤抖的手指，修剪草药时突然的走神，还有那些偷偷投向自己的、充满复杂情绪的目光。
雷克斯什么也没问。他只是更长时间地待在书房，那些金属部件拆卸组装的声音变得更加频繁急促，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偶尔，他的双眼会落在林安忙碌却心不在焉的背影上，停留片刻，再沉默地移开。
空气里再次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张力。
这天下午，林安终于按捺不住。他借口需要查阅一种稀有植物的培育资料，躲进客房，颤抖着手，联通了星网，尝试搜索那个烙印在他脑子里的坐标——“K-7-3”。
搜索结果一片空白。所有与“碎星之战”能源舰殉爆相关的详细信息，都被加密权限牢牢锁死，以他的平民身份根本无法触及。
他不甘心，又尝试潜入一些非法的、游走在暗网边缘的信息黑市。那里充斥着各种真假难辨的流言和标价出售的“机密”。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心跳如鼓，冷汗浸湿了后背。
突然，光屏上跳出一个极其复杂的认证界面，并非他试图访问的任何一个站点！猩红的警告符号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非法权限访问尝试！来源已锁定！安全部队正在路上！】
林安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冻结！他被反向追踪了！
几乎就在同时，门被猛地撞开！雷克斯抓着一块类似数据接口的复杂金属板闯了进来！
“断开连接！现在！”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命令，死死盯住林安瞬间惨白的脸。
林安手忙脚乱地去拔接口，手指抖得不听使唤！
雷克斯的轮椅已经冲到近前，他一把挥开林安的手，那只覆盖着甲质的手以一种林安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和精准，直接将那块奇特的金属板强行接入林安的个虫终端接口！
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光屏上疯狂闪烁的红光被一片瀑布般刷新的、深绿色的混乱数据流取代。无数代码疯狂滚动，速度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雷克斯紧紧盯着光屏，那只按在金属板上的手指微微翕动，似乎在极高速地输入着什么。他周身散发出一种冷冽的、近乎实质的杀意和绝对专注，仿佛一瞬间从沉寂的伤者变回了那个纵横星海的铁血元帅。
十几秒后，数据流停止。光屏彻底暗了下去，像被强行切断了所有电源。
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林安粗重的喘息声，和轮椅冷却系统发出的微弱嗡鸣。
雷克斯缓缓收回手，那块金属板接口处冒着细微的白烟。他转过头，盯在林安脸上的眼神冰冷锐利，几乎要将他刺穿。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裹挟着压抑的怒火，“你想把安全部队直接引到这里来吗？你想死吗？！”
谁知道来的会是什么虫！
林安被他的骇虫气势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话！”雷克斯的轮椅逼近一步，压迫感十足，“那个坐标！谁告诉你的？你查它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慌和连日来的心理压力终于冲垮了堤坝。林安看着眼前这只瞬间撕去所有平静伪装、露出锋利獠牙的雌虫，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恐惧和委屈。
“我……我听到他们说的！”他声音哽咽，语无伦次，“他们说……安东尼家的雌侍……逃跑……说信号是假的……坐标是K-7-3……他们说是你当年那艘能源舰……我觉得那很有可能不是你的错！那不是你的错！”
他几乎是喊了出来，眼泪流得更凶，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尽管这“依靠”此刻正用凶巴巴的目光瞪着他。
“如果不是你的错……那……那是不是他……是不是安东尼……”他喘着气，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再也说不下去。
雷克斯僵住了。
所有的怒火和逼问，瞬间凝固在那张冰冷的暗银面具之后。双眼里的锐利和杀意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看着眼前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的雄虫，看着他眼里那份为自己抱不平的委屈和愤怒。嘴唇微动，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轮椅微微向后挪动了半分。
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房间里只剩下林安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
很久，很久。
雷克斯极其缓慢地转开视线，面具对着窗外依旧明亮的天空，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动摇。
“那些事情……”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早就过去了。”
“没有！”林安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执拗，“没有过去！如果……如果是他害了你……害了那么多虫……他凭什么还能……你凭什么要……”
“林安。”雷克斯打断他，叫了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林安未尽的话语。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林安，目光复杂得让虫心碎。
“听着，”他嘶哑地说，“无论你听到了什么，猜测了什么，先忘记它。”
“为什么？！”林安不甘心地问，眼圈通红。
雷克斯沉默了片刻，双眼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无法言说的痛楚。他最终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只是嘶哑地、近乎恳求地低声道：
“别再去碰那些东西，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为了你自己，”他停顿了一下，双眼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也……为了我。”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林安心上。
他说完，不再看林安的反应，操纵轮椅，缓缓转向，离开了客房。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和孤寂。
林安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眼泪无声地继续流淌。
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恳求，像一道枷锁，也像一道微光，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他知道，雷克斯默认了。默认了那些流言可能指向的可怕真相。也默认了……他此刻的无力，与软肋———
一只刚刚笨拙地、不顾一切地想为他刨根问底、讨个公道的雄虫。
林安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