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顾野便带着林晚走出了矿场大门。
门口的门卫见到顾野并不意外,只是多看了那位传言里的未婚妻一眼,便痛快放行。
离开那片被煤灰笼罩的区域,林晚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都轻快了几分。
通往镇上的土路崎岖,顾野步子大,很快将林晚甩在后面,直到觉得周围有点过于安静,
回头才看见人被他落下。
他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收获了林晚一个白眼。
林晚吐槽:“你怎么不等到地方了再回头?”
顾野:“抱歉,一个人习惯了。”
话音未落,一只嫩生生的手伸到他面前,自然又理直气壮。
“牵我。”
顾野突然就磕巴了,“这、这不好吧?”
“哪儿不好了?你以前都是主动牵我的…”说着又用那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顾野,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顾野赶紧一把将手握紧,僵硬,生疏。
顾野:“牵了。”
下一秒,就感觉到几根柔软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指根相扣,契合得严丝合缝。
他抬头,就对上一张心满意足,带着明媚笑意的脸庞。
然后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迁就着身边人的步伐。
“一个人可不是好习惯,从现在起你得换个习惯了,因为以后你都要跟我在一起。”
林晚漫不经心丢下一句话,就贴在他身旁,目光不住地打量着沿途的景象——
却没注意到听到话的顾野视线不受控制落在她鲜妍的脸上,久久不能移开。
……
远处层叠的墨绿山峦,路边不知名的野草挂着露珠,一切都带着一种原始而鲜活的生机。
这是林晚穿书后,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世界,而非仅仅为了生存而奔命。
她对这一切,感到一种近乎贪婪的新鲜感。
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小镇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尚未进入,喧闹的人声便已传来。
踏入集市,一股混杂着泥土、牲畜、食物和汗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眼前的集市,生动地展现着时代变革的痕迹。
土路两旁,地摊明显多了许多,胆大的农民和个体户们将自家产的鸡蛋、蔬菜、竹编器具摆在显眼处。
但与此同时,那些挂着“供销社分销点”或“合作社”牌子的固定门面前,人们依然排着队,凭票购买着粮油布匹等紧俏物资。
自由集市与计划经济并存,构成了这个年代特有的风貌。
“跟紧点。”
顾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侧身帮她挡开了一个扛着麻袋匆匆走过的汉子。
林晚点点头,目光四处扫视着。
她注意到,集市上交易的主要是农副产品、手工制品和一些日用小百货,
像搪瓷盆、肥皂、火柴这类工业品,大多还是集中在供销社的门市部里。
在一个卖锅碗瓢盆的私人摊子前,林晚率先松开牵了一路的手,蹲下身——
这摊子规模小,货品也杂,显然是政策松动后个体经营的尝试。
她拿起一个厚实的搪瓷盆,敲了敲,听声音。
“大姐,这盆怎么卖?”她仰起脸,问摊主。
“一块二,不要票。”胖胖的摊主回道。
“票”在这个新兴的自由市场里,成了可以商议的替代物。
林晚对这个时候的物价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一块二是贵是便宜。
她下意识地侧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顾野。
顾野接收到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就秒懂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林晚立刻心领神会,脸上瞬间无缝切换出理所当然的挑剔:
“一块二?大姐,你这盆边沿有点毛糙啊,你看这里,”
她指着盆底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斑点,“这算是瑕疵品了吧?八毛,行我就拿了。”
摊主立刻叫起来:“哎呦妹子,哪有你这么砍价的,这可不行,我这进价都不止……”
“那再加一毛,九毛,行我就拿两个。”
林晚语气干脆,作势要放下,“不行我就去前头供销社看看,他们那虽然要票,但货是正规厂子的。”
她的话术流畅自然,半点不像演的,好像从小耳濡目染一样熟练,有模有样。
“诶诶诶,”
摊主见她真起身要走,赶紧叫住人,一脸肉疼:“哎呀,就当开个张图个好兆头了,拿走拿走——”
最终,那搪瓷盆以九毛一个成交。
顾野不用说,主动上前掏钱付账,又自觉把东西拿在自己手里。
目光在那张写满得逞和跃跃欲试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种对市场规则的快速理解和对摊贩欲擒故纵的运用,让他再次觉得她不像个普通的农村姑娘。
可偏偏她又像从没见过这样的寻常市集似的,看什么都新鲜,对什么都有兴趣。
接着,林晚又用类似的手法,在顾野的无声提示下,主要在一些私人摊位或农民的自销点上, 买了两块布。
一块天蓝色棉布,一块暖黄色的确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日常洗漱用品,以及一小包蔬菜种子,最后还不忘买了点调料…
顾野看到调料,就想起家里那个搭好的棚子,对自己以后要被那个厨房支配有了实感。
“米面肉…还有别的,你喜欢吃的,”他张了张嘴,“也都买点吧。”
“对哦,差点忘了。”
林晚一拍脑门。
因为没把做饭当成自己的事,所以她下意识就忘了还要这些东西。
倒是顾野…
她给了他一个很上道的眼神。
这么快就把学做饭当个事办了。
有行动力的男人。
顾野心累,沉默移开视线。
二人又在集市绕了一圈,几乎把需要的都买了。
整个过程里,林晚砍价的姿态娴熟,理由五花八门,总能精准地戳中摊主的心理底线。
甚至有几个瞬间,顾野从那些摊主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感觉。
最后,在一个卖零嘴的私人摊子前,她看着用油纸包着的芝麻糖,脚步顿了顿。
“想吃?”顾野问。
林晚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儿也意识到她今天好像花了不少钱,
但秉持着花都花了,不差这点的心理,还是点了点头。
顾野:他都根本不用劝,林晚是不会苦了自己的。
他拎着大包小包走上前,直接买了一包,递给她。
这种零食,在自由集市上出现,正好满足了人们计划外的需求。
林晚打开油纸,拿起一块,先是小心地舔了舔,感受那甜味,然后才满足地咬下一小口。
然后良心发现的把油纸包往顾野那边递了递:“你也吃。”
顾野本想拒绝,
林晚笑嘻嘻:“别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喂你。”
看着那双暗含威胁,又亮晶晶的眼睛,顾野识趣伸手拿了一小块。
林晚满意了:“这才对嘛,咱们俩可是要同甘共苦的。”
…同甘、共苦吗?
就在这时,集市另一头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喊了句什么,人群开始向那边涌动。
林晚被挤得一个踉跄,顾野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自己身前。
混乱中,林晚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肯定:
“走这边,别往那头去。”
顾野依言,护着她从旁边一个人少的岔路绕了过去。
果然,刚才骚动的地方,两辆运菜的板车撞在了一起,堵死了路,还有人在争吵。
脱离拥挤的人群后,顾野低头看她,带着探究:“你怎么知道这边能走?”
这条路确实僻静,连他都是下意识的选择。
林晚正把最后一点芝麻糖塞进嘴里,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糖屑。
眼神有些飘忽,含糊道:“不知道啊,就…感觉那边人少,瞎蒙的。”
总不能说,原书里为了体现顾野失忆后的倒霉经历,在他回到军区后提过一个小节点,
——顾野失忆后在一次去市集办事的途中,碰上小混乱,结果被一个小偷团伙把身上的钱偷走,
导致他后面为了吃饱饭只能更努力下矿井赚钱,一不小心还给自己干上了个小领头的位置吧。
当时知道这个剧情时,她还感叹,这也是个大馋小子了。
她不知道顾野是哪次去集市碰上的这个事的,不过是保持警惕以防万一,谁知正好碰运气给碰上了。
顾野看着她微微闪烁的眼神和故作镇定的侧脸,
她身上似乎充满了矛盾:对环境的陌生,对物价的无知与对砍价的擅长,还有这种近乎本能的、“瞎蒙”的预见性。
而刚才她下意识依赖他判断物价的那个眼神,却又显得那么自然,
就好像在她的习惯性认知里,他就是什么都知道,可以依靠。
讲真的,顾野都有点好奇,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跟人相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