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冷,恶臭,粘稠的黑暗。

陈铭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弃的朽木,在污浊湍急的水流中翻滚、沉浮。每一次撞击到管壁都带来骨头散架般的剧痛,每一次被污水呛入口鼻都带来窒息和呕吐的欲望。爆炸的冲击波早已远去,只剩下水流永不停歇的咆哮和灌满耳腔的嗡鸣。

沈翊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如同铁钳,是这片黑暗地狱中唯一的锚点。两人被污水裹挟着,在狭窄、曲折、布满未知障碍的排污管道中疯狂冲撞。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水流声陡然增大,紧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

“噗通!噗通!”

两人被巨大的水流冲出了管道出口,如同两颗炮弹,狠狠砸进一片更加开阔、但同样冰冷污浊的水域!腥咸的海水味混合着垃圾的腐臭,瞬间灌满鼻腔!

是新港市老码头区的排污口!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全身,刺骨的寒意让陈铭几近麻木的神经骤然绷紧!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腥臭的污水。沈翊也冒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污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黎明将至,天色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铅灰色。雨势渐小,但码头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巨大的废弃货轮如同搁浅的钢铁巨兽,在雾气中投下狰狞的轮廓。生锈的集装箱堆积如山,形成迷宫般的阴影。空气里是浓重的铁锈、海水腥味和化工废料的混合气息。

“咳咳……老陈!撑住!”沈翊架住几乎虚脱的陈铭,奋力朝着最近一处布满藤壶和湿滑苔藓的混凝土码头岸壁游去。

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肋骨的剧痛和左小腿伤口的灼烧感在低温下变得更加尖锐。陈铭的意识在剧痛、寒冷和巨大的精神消耗下摇摇欲坠。他死死攥着左手中那枚冰冷灰暗的“黑曜石”密钥,感受着其中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暖意——那是苏晴留下的最后温度,也是维系他意识的唯一火种。

叶岚最后被烈焰吞噬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又一个……又一个因他而死。

“别睡!老陈!”沈翊的吼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力量。两人终于挣扎着爬上了冰冷湿滑的岸壁,瘫倒在布满油污和碎贝壳的码头上,剧烈地喘息着。

沈翊顾不上自己,立刻检查陈铭的伤口。绷带早已被污水浸透,崩裂的伤口被脏水浸泡,边缘发白肿胀,情况极不乐观。肋骨的固定也松脱了,青紫的肿胀区域触目惊心。

“必须处理伤口!感染就完了!”沈翊的声音带着焦虑。他环顾四周,雾气弥漫的码头如同鬼蜮。“叶岚说……找‘老鬼’……弄船……”

“老鬼?”陈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码头的‘地下摆渡人’,只认钱和信物,不问来历。”沈翊解释道,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被防水袋包裹的、拇指大小的黑色金属牌,上面蚀刻着一个狰狞的船锚图案。“叶岚给的……最后的信物。”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电流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陈铭大脑深处响起!伴随着嗡鸣,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窥视感,猛地从雾气弥漫的码头深处袭来!

“有埋伏!”陈铭嘶哑地低吼,身体下意识地想要翻滚躲避,却牵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

几乎在陈铭示警的同时——

“咻!咻!咻!”

三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撕裂雾气!三道细长的、闪烁着幽蓝电弧的金属针,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射向两人刚才所在的位置!

“噗噗噗!”金属针深深扎入陈铭和沈翊刚才瘫倒的油污地面,针尾高频震颤,发出微弱的嗡鸣!针体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是高压电击针!

“操!”沈翊反应极快,在陈铭示警的瞬间已经拖着陈铭滚向旁边一堆巨大的废弃轮胎后面!高压电击针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

“哒哒哒哒!”紧接着,沉闷的点射声响起!子弹如同毒蜂,狠狠钉在轮胎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橡胶碎屑四溅!

“狙击手!两点钟方向!废弃龙门吊!”沈翊根据弹道瞬间判断,拔出手枪,朝着雾气中那个巨大的钢铁轮廓盲射压制!枪声在空旷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刺耳!

陈铭蜷缩在轮胎后面,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大脑深处的嗡鸣和那股被锁定的冰冷感并未消失!对方不止一个狙击手!还有其他人!他们在包抄!

“不能待在这里!”沈翊低吼,一边朝着雾气中可能的藏身点射击,一边架起陈铭,“往三号仓库跑!那里堆场复杂!”

两人借着轮胎和集装箱的掩护,跌跌撞撞地朝着码头深处一座巨大的、墙壁斑驳的废弃仓库冲去!子弹追着他们的脚步,打在身边的金属和水泥地上,溅起一串串火花和碎屑!

“砰!”一颗子弹擦着陈铭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呃!”陈铭闷哼一声,剧痛让他脚步踉跄!

“坚持住!”沈翊死死架住他,几乎是拖着他往前冲!

终于,两人冲进了三号仓库敞开的大门。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小山般的废弃麻袋和不知名的货物残骸,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暂时摆脱了狙击手的直接火力。

“妈的……是‘清洁工’的狙击小队!他们猜到我们会来这里!”沈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快速更换弹匣,眼神充满血丝。“‘蜂巢’主节点毁了,他们还能这么快锁定我们……一定是用了更原始的追踪手段!气味?或者……密钥最后爆发时残留的能量特征?”

陈铭瘫坐在地上,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肋骨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抬起颤抖的左手,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密钥。是它……又是因为它……引来了追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他。叶岚死了,退路被堵死,自己重伤濒死……还怎么去市政厅地下?怎么摧毁“棱镜”?怎么救苏晴?

“嗡……”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掌心的密钥,极其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那股几乎消失的暖流,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摇曳,艰难地流淌出来,汇入他冰冷的掌心。

这一次,伴随暖流而来的,不再是剧痛,而是一段极其模糊、却异常清晰的意识碎片——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对周围空间金属结构应力分布的……“感知”?一种……对危险源方位的……“直觉”?

这种感觉……和他之前感知“蜂巢”信号、感知门锁弱点时……如出一辙!是他的“钥匙”天赋,在密钥微弱能量的滋养下,正在复苏?!

“沈翊……”陈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右边……十五米……废弃叉车后面……一个……左边……麻袋堆顶上……一个……还有……仓库顶……横梁……一个……”

他断断续续,凭借着那模糊的“感知”,报出了三个埋伏在仓库暗处的“清洁工”位置!

沈翊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从藏身处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的手枪如同有了眼睛!

“砰!砰!砰!”

三声几乎连成一声的枪响!

右边废弃叉车后面,一个刚抬起枪口的黑影应声栽倒!

左边麻袋堆顶上,一个试图架设轻机枪的身影猛地一颤,滚落下来!

仓库顶钢梁的阴影处,传来一声闷哼和重物坠地的声响!

精准爆头!一击毙命!

沈翊闪电般缩回掩体,大口喘着气,看向陈铭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后怕!“老陈……你……”

陈铭没有回答,他紧闭着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强行集中精神而微微颤抖。大脑深处那股嗡鸣再次变得尖锐,撕裂般的剧痛隐隐传来。这“感知”的代价巨大!但他别无选择!

“外面……狙击手在移动……朝大门……”陈铭咬着牙,继续感知。

“明白!”沈翊眼神一厉,再次探身,朝着仓库大门外雾气中几个快速移动的黑影方向连续点射!虽然没有命中,但成功压制了对方的逼近!

暂时稳住了阵脚。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仓库外还有至少两名狙击手和数量不明的“清洁工”。他们弹药有限,陈铭的状态更支撑不了多久。

“必须……找到‘老鬼’……”陈铭喘息着,将叶岚给的那个船锚金属牌递给沈翊。

沈翊接过金属牌,眼神凝重。“他肯定在码头深处……但怎么过去?”他环顾着仓库巨大的空间,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弃麻袋和货物,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仓库最里面,一个被油布半掩着的、锈迹斑斑的大家伙上!

那是一台老式的、履带式的码头传送带!虽然锈蚀严重,但主体结构似乎还算完整!传送带的尽头,连接着仓库后墙一个巨大的、被铁皮封死的出货口!

“有办法了!”沈翊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迅速冲到传送带控制台旁,扯掉油布。控制面板早已破损,线路裸露。但这难不倒沈翊!他飞快地从随身工具包里掏出绝缘胶布和一把多功能钳,对着裸露的线路一阵眼花缭乱的操作!

“滋啦……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电火花闪烁后,那台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古董传送带,竟然发出了一阵垂死般的呻吟,履带开始极其缓慢地、一卡一顿地转动起来!

“快!上去!”沈翊朝陈铭大吼,同时拔出手枪,冲到仓库大门附近,朝着雾气中再次试图逼近的黑影猛烈射击,进行火力压制!

陈铭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伤腿,踉跄着扑向缓慢移动的传送带!每一次动作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传送带,冰冷的金属履带硌着身体。

“哒哒哒哒!”仓库外的火力更加凶猛!子弹打在仓库大门和墙壁上,碎屑横飞!沈翊被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

传送带移动得太慢了!如同蜗牛爬行!

“再快点!沈翊!”陈铭趴在传送带上,焦急地嘶吼。

“妈的!拼了!”沈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掏出一个从叶岚安全屋带出来的、形似大号电池的黑色圆柱体——高能电熔炸弹!拔掉保险销,看也不看,朝着仓库大门外雾气最浓的方向狠狠扔了出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刺眼的白光和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了仓库大门!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将仓库大门彻底炸飞!外面的枪声和脚步声瞬间陷入混乱!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

沈翊如同猎豹般转身,几个箭步冲到传送带旁,纵身一跃,扑到了陈铭身边!传送带正好载着他们,移动到那个巨大的出货口前!

沈翊拔出腰后的合金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封住出货口的、锈蚀的铁皮挡板!

“哐!哐!哐!”

火星四溅!铁皮变形!终于被砸开一个勉强能容人钻过的破洞!外面是浓雾弥漫的码头更深区域!

“走!”沈翊架起陈铭,两人从破洞中滚落出去,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码头上!

身后,仓库里传来“清洁工”愤怒的咆哮和追击的脚步声!

两人顾不上疼痛,连滚爬爬地钻进旁边更加密集、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废弃集装箱堆场深处!浓雾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凭借着陈铭那断断续续、代价巨大的危险感知,两人在迷宫般的堆场里艰难穿行,躲避着身后如同附骨之蛆般的追兵。枪声时而激烈,时而沉寂,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在穿过一片堆满生锈锚链和废弃渔网的区域后,前方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点昏黄的灯光。

那是一艘极其破旧、船体倾斜、几乎半沉在浑浊河水中的小型驳船。驳船的驾驶舱里,一点如豆的灯火在雾气中摇曳。

船头,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破旧的蓑衣,如同雕塑般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杆老旧的黄铜烟枪,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雾缭绕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两点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穿透雾气,落在狼狈不堪的两人身上。

“老鬼?”沈翊喘息着,举起手中那个船锚金属牌。

那佝偻的身影缓缓站起,动作慢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他走到船边,浑浊的目光扫过金属牌,又扫过浑身浴血、几乎站不稳的陈铭,最后落在沈翊脸上,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叶丫头的牌子……规矩,一条命,换一张票。你们,两张票,两条命。准备拿什么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