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门关上后,林静没有立刻收拾行李。
她走到那张简陋的木板床边,用手按了按。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被褥是新的,但面料粗糙,带着一股廉价染料的气味。
她又走到那扇小小的天窗下。
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楼下主卧的一角。宽敞明亮的窗户里,挂着时髦的蕾丝窗帘。
那是林茜的房间。
原书里提过,林茜的房间里有从国外带回来的收音机,有专门定制的写字台,还有一整柜子的漂亮裙子。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家人,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也好。
省去了她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楼下传来李秀兰喊吃饭的声音,尖锐而短促,没有丝毫温情。
林静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阁楼的门,走了下去。
饭厅里,四方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
一盘红烧肉,肉块肥瘦相间,油光锃亮,几乎都堆在林茜和林建国面前。一盘清炒白菜。一盘花生米。还有一锅清汤寡水的冬瓜汤。
李秀兰正殷勤地给林茜夹了一块最大的五花肉。
“茜茜,多吃点,看你最近学习累的,都瘦了。”
林茜甜甜地应着:“谢谢妈,妈你也吃。”
林建国坐姿笔挺,端着铁饭碗,面无表情地扒拉着米饭,但他的筷子,也只在红烧肉的盘子里打转。
林静拉开椅子,在空着的位置上坐下。
那个位置,离红烧肉最远。
李秀兰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道:“碗筷在厨房,自己去拿。”
林静一言不发,起身走进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出来,给自己盛了半碗米饭。
整个饭桌上,只有筷子碰撞碗碟的细碎声响。
压抑。
沉闷。
林茜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
“姐姐,阁楼住着还习惯吗?都怪我,房间里的东西太多了,不然就可以跟姐姐住一间,晚上我们还能说说话。”
她的话语里满是歉疚,仿佛真的为此感到不安。
林静夹了一筷子白菜,慢慢咀嚼着。
白菜炒得火候过了,软塌塌的,没什么味道。
“挺好的,清静。”
她的回答简单,直接,堵死了林茜所有准备好的说辞。
李秀兰不乐意了,筷子在碗沿上敲了一下。
“茜茜是好心关心你,你怎么这个态度?一点礼貌都不懂。”
林静没看她,只是平静地吃饭。
跟一个偏心到骨子里的人,讲道理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
林建国终于开了口,却是对着林静。
“你在乡下……那个孤儿院,平时都做什么?”
他的问话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不是关心,而是盘问。
林静咽下嘴里的饭。
“读书,干活,学医。”
“学医?”李秀兰嗤笑一声,“你一个高中毕业生,跟赤脚医生学了几天,就敢说自己学医?别出去乱说,给我们家丢人。”
林茜连忙打圆场:“妈,姐姐肯定很聪明的。对了姐姐,我听人说,你以前在孤儿院,为了抢一个馒头,还跟人打过架?你没受伤吧?”
她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满脸都是担忧。
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变得滞重。
李秀兰和林建国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打架?
抢馒头?
这几个词,简直就是他们最不愿听到的,代表着粗鄙、贫穷和上不了台面。
他们的女儿,怎么能有这样不光彩的过去?
这就是林茜的手段。
用最无辜的表情,说出最恶毒的话。
她不是在关心,她是在提醒林家父母,眼前这个刚找回来的女儿,骨子里就是个野丫头,和他们这个体面的军人家庭格格不入。
林静放下了筷子。
她抬起头,直视着林茜那张写满“纯良”的脸。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急于辩解。
“是打过。”
她坦然承认。
林茜脸上的关切凝固了一瞬。她没想到林静会这么直接地承认,这不符合剧本。
林静继续说道:“不过不是为了抢馒头,是那个男孩欺负院里更小的妹妹,抢了她的窝头。我帮她抢了回来。”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
“院长阿姨后来还表扬了我,说我做得对。”
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不卑不亢。
性质完全变了。
从一个为食物不择手段的野丫头,变成了一个保护弱小的、有正义感的姐姐。
林茜的脸颊有些发烫,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人。
林静的目光从林茜发烫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主位的林建国身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全桌都能听见。
”爸,您是军人,您说,保护弱小,是不是对的?”
林建国的筷子停在半空,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茜的脸颊彻底涨红,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人。
她精心布置的陷阱,被林静三言两语就拆解得干干净净,还反将了父亲一军。
李秀兰听不出这其中的机锋,只觉得林静顶嘴了,而且还敢质问林建国。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就算有理由,女孩子家家的,动手打人像什么样子!这一点你就该多跟你妹妹学学!茜茜从小到大,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从来不跟人红脸!”
她的话里,是毫不掩饰的偏袒。
“我们林家是军人家庭,最重规矩和体面,你那些乡下的坏习惯,都给我改了!”
林静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确认完毕。
这个家,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她不需要再有任何期待,也不需要再浪费任何感情。
她重新拿起筷子,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她的沉默,让李秀兰后面的话都骂不出来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一顿饭,在诡异的安静中吃完。
林静放下碗筷:“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她便起身,准备回自己的阁楼。
“站住!”
林建国把手里的铁饭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
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快,用一种审视的姿态看着她。
“你妈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林静停住脚步,转过身。
“听进去了。”
“光听进去没用,要记在心里,要改!”林建国加重了语气,“从明天起,让你妹妹教教你规矩,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让她去跟林茜学规矩,可笑。
林静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知道了。”
她顺从的态度,让林建国和李秀兰的脸色稍稍缓和。
他们要的不是亲情,只是一个听话的、不给他们惹麻烦的工具。
林静转身上楼,每一步都走得沉稳。
阁楼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楼下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低语。
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场鸿门宴,比她想象中结束得更快。
也好。
她需要时间,来规划自己的下一步。
首先,要尽快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其次,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
前世的医学知识,是她最大的底气。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施展所学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