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空。
所有嘈杂的议论,所有好奇的探寻,都在这道军绿色身影出现时,被一股无形的气场碾得粉碎。
村民们不自觉地向后退去,让出一条通路。
他们或许不认识陆擎,但他们认识那身军装,那辆吉普车,更认识那种属于真正军人的慑人气势。
陆擎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军靴踩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径直走向那张简陋的木桌。
林静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身影很高大,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陆营长。”林静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很平稳。
陆擎没有立刻回答。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针卷,又看了一眼旁边排着队,满脸敬畏又好奇的村民。
“我不是来看病的。”
他的话简洁,有力。
“我是来送东西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吉普车上跳下来两个同样穿着军装的勤务兵,他们打开后车厢,开始一箱一箱地往下搬东西。
不是一箱,是整整半车。
白花花的面粉,沉甸甸的米袋,还有几大桶清亮的豆油。
“这……这是干什么?”张桂兰最先反应过来,她连忙从院子里跑出来,搓着手,一脸不知所措。
“陆营长,这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陆擎的视线转向张桂兰,那份军人的冷硬褪去了一些。“张院长,这是我父亲的一点心意。他让我代他,谢谢林静同志的救命之恩。”
他说着,又指了指其中一个最大的木箱。
“这里面,是一些常用的药品。酒精,纱布,还有一些基础的抗生素和退烧药。”
抗生素!
这三个字,让林静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向那个木箱,那不是普通的谢礼,那是这个时代最珍贵、最急需的战略物资。
青霉素,链霉素……这些在后世药店里随处可见的药物,在这里,等同于救命的黄金。
张桂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比谁都清楚,这些药对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意味着什么。
“陆营长……我……我代表孩子们,谢谢您,谢谢陆司令!”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周围的村民们也看明白了。
人家不是来找茬的,是来报恩的!
一时间,那些关于林静“白眼狼”、“不孝女”的谣言,在这一车沉甸甸的米面和一箱救命的药品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谣言止于智者。”陆擎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表态。
他的话,是对张桂兰说的,也是对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听的村民说的。
林静安静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心思缜密,行事周全。
他没有直接去澄清什么,而是用最直接、最实在的行动,堵住了所有悠悠之口。
这份人情,很大。
“张院长,能借一步说话吗?”陆擎处理完外面的事,正式看向张桂兰。
“哎,哎,快请进,屋里请!”张桂兰连忙将他往办公室里让。
陆擎经过林静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
“林静同志,也一起吧。”
办公室里,还是那张旧书桌,两把木椅子。
陆擎没有坐,他站在窗边,身姿笔挺。
“我父亲恢复得很好,陈主任说,如果不是你当时处理得当,后果不堪设想。”
陈主任,就是军区医院的那个陈主任。
林静没有接话。
“我听说了大院里的传言。”陆擎转过身,直接切入主题,“也听说了你在这里义诊。”
他的注视很直接,不带任何暧昧,纯粹是审视和探究。
“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张桂兰忍不住开了口,她既愤怒又心疼,“我们静静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林家欺负她了!”
“阿姨。”林静打断了她。
她不想把孤儿院拖进自己和林家的恩怨里。
“都过去了。”她看向陆擎,“陆营长,你的谢礼,我代孤儿院收下了。如果没别的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陆擎并没有生气。
“林静同志,我今天来,除了道谢,还有一件事。”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放在桌上。
“军区总医院,正在面向全军及地方,公开招聘一批医护人员。包括三名外科医生。”
林静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她垂下眼,看着那张报纸上用黑体字印刷的标题。
机会。
她苦苦等待的机会,就这么被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送到了面前。
“你的医术,我亲眼见过。”陆擎继续说道,“我父亲的主治医生陈主任,也对你的针灸手法评价极高。他认为,那不是普通的土方子,而是有深厚理论基础的正统中医针法。”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林静平静的心湖。
原来,那天的施救,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战斗。
那位陈主任,看懂了。
“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这个小院子里。”陆擎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军区医院,有全国最好的设备,最顶尖的专家,还有最需要救治的病人。那里,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张桂兰听得又惊又喜,她激动地抓住林静的手。
“静静!你听见了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林静却没有动。
她抬起头,冷静地迎上陆擎的注视。
“为什么是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陆家的人情,她已经还了。陆擎这么做,图什么?
她不相信单纯的惜才。
“因为军队需要人才,国家需要人才。”陆擎的回答,坦荡得让她意外,“我是一名军人,我的职责,是为国家发现和输送人才。无论是战斗人才,还是像你这样的技术人才。”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和私人的感谢无关。招聘有严格的考核,笔试,面试,临床操作,一轮都不能少。我能给你的,只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入场券。能不能进,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他把选择权,完全交还给了她。
没有施舍,没有强迫,只有一次平等的,基于实力认可的邀请。
林静沉默了。
她的计划,就是进入军区医院。
但她设想的道路,是曲折的,漫长的。她可能需要先考取行医资格,再从某个乡镇卫生院做起,一步一步,积累资历,等待机会。
而现在,陆擎为她打开了一条直达终点的捷径。
“我……”林静的内心在飞速权衡。
去,意味着要承陆擎的情,也意味着要重新踏入军区大院那个充满了是非的圈子。
不去,她将继续窝在这里,空有一身屠龙技,却无处施展。
“你不需要现在就答复我。”陆擎看出了她的犹豫。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在报纸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需要帮助地方就打这个电话。”
他把报纸推到林静面前。
“我期待,能在军区医院里,看到你穿着白大褂的样子。”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军用吉普车发动,卷起一阵烟尘,很快消失在土路的尽头。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静和张桂兰。
张桂兰激动地看着桌上的报纸,又看看林静,想说什么,却又怕给她压力。
林静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张报纸。
那上面,陆擎留下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锐利,和他的人一样。
她拿起报纸,目光落在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