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兰凑在旧木桌前,指着报纸上的铅字,语气焦急:“要求正规医学院校本科及以上学历……静静,这……”她的话里透着担忧。这门槛太高了,简直是一道天堑,横在林静和那座代表着最高医学水平的殿堂之间。
. 林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学历要求,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劣势。在这个年代,一张大学文凭,几乎等同一个人的全部价值。而她,履历上除了一个“春风孤儿院”的地址,再无其他。所谓的“自学成才”,在那些正统的学院派眼里,恐怕和江湖郎中没有区别。
但她并非真的“自学”。她的脑中,存放着超越这个时代几十年的外科知识和手术经验。这些东西,一张文凭根本无法证明。
“阿姨。”林静终于开口,她叠好报纸,动作不急不缓,“我想去试试。”
张桂兰愣住了,她看着林静平静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为林静的勇气骄傲,又为那几乎不可能逾越的现实心疼。“可是你的学历……”
“门槛是死的,人是活的。”林静转过头,看着张桂兰,“他们要的是能治病救人的医生,不是一张纸。如果连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都不给我,那只能说明,这家医院的招牌,也只是听着响亮罢了。 ”
她的话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张桂兰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退缩和畏惧,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那颗悬着的心,不知怎么的,就慢慢放下了。
“好!”张桂兰一拍大腿,“阿姨支持你!咱们不蒸馒头争口气!让他们看看,我们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不比任何人差!”
决定了方向,林静便立刻投入了行动。
她知道,光有前世的经验还不够,她必须熟悉这个时代的医疗体系和理论基础。笔试,是她要过的第一关。
孤儿院里那间尘封已久的储藏室,成了她的宝库。里面堆放着上一任老院长留下的各种书籍,大多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医学教材。书页泛黄,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但对林静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系统解剖学》、《外科学总论》、《诊断学基础》……
她一本一本地翻阅,将前世的知识体系,与这个时代的理论进行对比和融合。很多在她看来已经过时的理论,在这里却是金科玉律;而一些她习以为常的操作规范,在这里闻所未闻。她贪婪地吸收着,校正着自己的认知。
白天,她依旧在孤儿院门口义诊,用最直接的方式,积累着属于“这个时代”的临床经验。晚上,办公室那盏昏黄的孤灯,总会为她亮到深夜。
理论知识要补,临床操作也不能落下。
孤儿院条件简陋,没有专业的设备。林静就地取材,想尽了办法。她让张桂兰从集市上买回来一块带着皮的猪肉,用缝衣针磨成的“手术针”,练习切开、缝合。孩子们好奇地围观,看着林静姐姐拿着针在一块猪肉上穿来穿去,一脸的困惑。
“姐姐,你在给猪肉看病吗?”最小的小雅眨巴着大眼睛问。
林静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对她说:“姐姐在练习一种本事,能让人的伤口好得又快又整齐。”
她用完了猪肉,又盯上了厨房里的土豆。她把土豆当成肿瘤,练习剥离和切除,力求在不损伤“周围组织”的情况下,将“病灶”完整取出。
张桂兰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嘴里念叨着:“这孩子,真是魔怔了。好好的土豆,都快被她雕成花了。”可一转身,她又会悄悄地去集市,专门挑那些最大最圆的土豆买回来。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林静将那几本核心教材翻了不下三遍,每一个知识点都牢牢刻在脑子里。那块可怜的猪皮,已经被她缝了又拆,拆了又缝,变得惨不忍睹。
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林静换上自己唯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将那张填得工工整整的报名表放进帆布包里,准备出发。
“静静,真不要阿姨陪你去?”张桂兰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阿姨。”林静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她坐上那趟熟悉的,开往城里的公交车。这一次,她的目的地不再是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林家大院,而是那个承载着她全新希望的地方——军区总医院。
医院大楼庄严肃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这一切,都让林静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她按照指示牌,找到了位于一楼的招聘报名处。
屋子里有两张办公桌,坐着一个正在低头整理文件的中年女人。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表情刻板。
“同志,你好,我来报名。”林静将报名表递了过去。
那女人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当目光落在“学历”那一栏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那上面,林静只写了两个字:自学。
女人终于抬起了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林静。那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和轻视。
“小同志,你看清楚招聘要求了吗?”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你这个‘自学’,不符合规定,我们不能收。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们很忙的。”
“招聘简章上说,公开招聘,面向全军及地方。”林静平静地开口,“并没有写明,自学不能参加。”
“那是默认的规矩!”女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没有毕业证,连档案都没有,我们怎么给你政审定级?你当军区医院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什么人都能来?”
她说着,就要把报名表推回来。
林静没有去接。她只是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招聘的是能救人的医生,还是只要一张纸?如果军区医院连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都不给,那这块招牌,恐怕也没那么金贵。”
她的话语清晰,逻辑分明,直接挑战了对方引以为傲的“规矩”。
那女人被她噎得一滞,脸上闪过恼怒。她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穿着寒酸、连学历都没有的乡下丫头,敢这么顶撞她。
“你这同志,怎么说话呢?”她拔高了音量。
林静没有再跟她争辩。她只是将那张报名表,轻轻地放在桌角,往里推了推。
“我的报名表,就放在这里了。收不收,是你的工作。能不能参加考试,是我的事。”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那女人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桌角那张格格不入的报名表,气得脸色发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