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的工作，永远在高速运转。林静入职第三周，已经完全适应。她负责的阑尾炎病人都已出院，新收的病人是中年男人刘建军，因胆囊结石入院，准备接受胆囊切除术。
手术由林静申请，陈主任主刀，她任一助。过程顺利，术后刘建军的各项体征平稳。林静每日查房、换药、记录病程，一切都在正轨。
然而，术后第三天下午，问题出现了。
“林医生！你快来看看！我爸他不对劲！”刘建军的儿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慌张地冲进医生办公室。
林静放下手中的书，立刻起身跟了过去。病房里，原本恢复良好的刘建军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林静伸手一探他的额头，滚烫。体温计一量，三十九度一。
“什么时候开始的？”林静一边解开病人的上衣，检查腹部的伤口，一边冷静地问。
伤口周围没有明显的红肿，缝合线也干干净净，但按压下去，病人却痛得“嘶”了一声。
“就……就半小时前，我爸说浑身发冷，盖了两床被子还哆嗦，然后就烧起来了。”家属焦急地回答。
典型的术后感染。林静立刻开了医嘱，抽血化验，准备使用广谱抗生素。她正低头在病历夹上飞快书写，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姐姐，忙着呢？”
林静的笔尖顿住。她抬头，林茜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网兜，装着苹果和橘子。她今天穿了件淡黄色连衣裙，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与病房里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位大叔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林茜走进来，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在刘建军和林静之间扫动，“我听行政处的姐姐说，外科有个病人情况不太好，就过来看看。姐姐，这位病人的手术……是你负责的吗？”
她的话音不高，却让病人家属的心提了起来。
刘建军的妻子，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立刻紧张起来：“医生，我当家的到底怎么了？手术不是说很成功吗？怎么突然又发烧了？”
“阿姨您别急，”林茜立刻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我姐姐是咱们院新来的医生，年轻，有干劲。不过有时候，经验上可能……哎，姐姐，你手术前，有没有跟叔叔阿姨说清楚，手术后可能会有这些风险？”
她这番话，明着是安慰，暗地里却把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林静的“年轻”和“经验不足”。
刘建军妻子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他儿子更是直接质问林静：“医生，你到底行不行啊？我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病人的情况是术后并发症，我现在正在处理。”林静的语气没有波澜，她写完医嘱，递给跟过来的护士，“立刻执行。”
她越是冷静，在家属眼里就越像是冷漠和心虚。
林茜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她又安抚了家属几句，才转身走了出去。但她没有走远，而是直接去了护士站。
马丽护士长正在核对药品，看到林茜，脸上挤出笑容：“林科长家的千金来了。”
“马阿姨，”林茜亲热地叫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却又保证周围几个护士都能听到，“我就是去看看我姐姐，关心一下病人。哎，我顺便看了眼病历，可把我吓了一跳。”
她拿起病历车上刘建军的病历，纤细的手指点在上面：“您看，我姐姐这字……写得也太潦草了。还有这个药量，到底是‘50mg’还是‘80mg’啊？这要是搞错了，可是要出人命的！我们家老爷子总说，医生就是阎王殿前抢人的，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不能有半点马虎。我姐姐她……唉，可能在乡下待久了，不太懂这些规矩。”
一番话下来，周围几个小护士看林静的眼神都变了。病历书写，是医生的基本功，更是责任心的体现。字迹潦草，数据模糊，这在医院里是大忌。
马丽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拿过病历，看着上面确实有几处龙飞凤舞的字迹，尤其是那个关键的抗生素剂量，数字“5”的收尾一勾，确实有点像“8”。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件事可大可小。
“我知道了，我会向上面反映的。”马丽合上病历，语气严肃。
下午，科室周会，赵启明在汇报完工作后，话锋一转：“陈主任，关于病历书写的规范性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再强调一下。今天护士站反映，我们科个别新同志的病历存在数据模糊的问题，病人家属意见也很大。这不仅影响科室形象，更存在医疗隐患。”
他没有点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静。
陈主任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向林静：“林静，怎么回事？”
“32床病人刘建军术后出现感染，家属情绪有些激动。至于病历问题，我可以解释。”林静站起来，不卑不亢。
“解释什么？有问题就是有问题。”赵启明冷笑一声，“白纸黑字写在那，难道还有假？”
最终，陈主任拍了板：“把刘建军的病历封存，交到医务科审查。在审查结果出来之前，林静同志暂停独立的管床工作，暂时只负责跟我的门诊。”
这几乎是变相的处分。办公室里，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林静。
散会后，林静从档案室取来了那份被封存的病历。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找了个无人的楼梯间，坐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
她很快找到了林茜指出的那处——抗生素的剂量。那个“50mg”，被人用同色系的钢笔，在“5”的末端，极其巧妙地添了一笔，让它变成了“80mg”。手法很隐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再往前翻，术前一天的体温记录，下午四点那一栏，原本记录的“36.8℃”被涂改液覆盖，上面用另一种笔迹写上了“37.5℃”。这个改动，能暗示主刀医生在病人术前低热的情况下，强行手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误或巧合了。这是处心积虑的陷害。
林静的手指抚过那片微硬的涂改痕迹，心中一片冰冷。林茜，你的战场，终于摆到明面上了。
她拿着病历去找陈主任。陈主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脸色也变得凝重。
“我相信你。”陈主任看着林静的眼睛，沉声说，“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光我相信没用。你得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份病历是被人动了手脚。”
“我明白。”林静点头。
走出主任办公室，走廊的白炽灯光线刺眼。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静抬头，正对上陆擎的眼睛。
陆擎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星徽在灯光下闪着光。他似乎是刚从哪个会议室出来，身边没有跟任何人。
两人在走廊中相遇，他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攥在手里的病历本上，看到了封面上“暂停诊疗”的红色字样，也看到了她紧抿的嘴唇和明亮的眼睛。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然后擦肩而过。
但林静知道，他看懂了。在那短暂的对视里，她看到了一种无声的询问和了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