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沟子伏击战的硝烟早已散尽,但破庙里的空气,却比那沟底的冻土还要冰冷凝固。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二牛肩膀上的伤口被苏梅用烧红的刀子剜出了那块锋利的石片,又用林默提供的“土法磺胺粉”(用草木灰和几味草药简单替代,聊胜于无)处理过,此刻正裹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破布,脸色惨白地靠在墙角昏睡,每一次无意识的呻吟都牵动着众人的神经。

那个投弹失误的小战士石头(林默刚刚知道他的名字),情况则凶险得多。一条腿粉碎性骨折,失血严重,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整夜整夜地说着胡话。苏梅用尽了她所知的所有草药和土方,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熬得双眼通红,但石头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破庙深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每一次石头的呻吟都像鞭子抽在大家心上。

而这一切,都与那枚威力巨大、却在己方阵前炸响的“新家伙”脱不开干系。

林默靠坐在冰冷的泥墙边,后背的伤口因为昨日的翻滚撞击,重新撕裂渗血,染红了苏梅重新包扎的布条。肋骨的闷痛和右手烫伤的刺痛在寒冷的清晨格外清晰。但他身体上的痛楚,远不及心头的沉重。赵铁柱那冰冷刺骨、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他身上。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赵铁柱只是沉默地坐在火堆旁,用一块磨刀石,一下、一下,用力地打磨着他那支驳壳枪的枪管。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破庙里回荡,每一次刮擦都像是在刮着林默的骨头。其他战士也沉默着,整理武器,检查弹药,偶尔投向林默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昨夜目睹他救老烟袋和提出改造手榴弹时的震撼和希望,有对他“新家伙”威力的惊叹,但此刻,更多的却是因石头重伤、二牛挂彩而滋生的怀疑、怨怼和冰冷的疏离。

信任的裂痕,被战友的鲜血无情地撕开、扩大,深不见底。

“林工。” 赵铁柱终于停下了磨刀的动作,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比寒风刮过破庙缝隙的声音更冷,“你,到底是什么人?”

问题终于来了,直指核心。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发干。他知道,含糊其辞已经不可能过关了。昨夜那场残酷的急救,今天这威力诡异的手榴弹改造,都远远超出了一个“海外学生”的范畴。赵铁柱的刀疤脸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冷硬,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能穿透一切伪装。

“我…” 林默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我…确实是海外回来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海外?” 赵铁柱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嘲讽,“哪个海外?南洋?西洋?东洋?学的什么?能把人开膛破肚的‘医术’?能把边区造变成炸自己人的‘炮仗’手艺?” 每一个问句都像冰冷的石头砸过来。

角落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冷哼,是几个战士发出的。

林默强迫自己迎上赵铁柱那审视的目光,脑子飞快转动。系统提供的“海外归国华侨学生”身份是唯一的遮羞布,必须把它编圆。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肋下的疼痛,尽量清晰地回答:“南洋…新加坡。家里…开小工厂的,做…做五金零件和…和一点化工原料。”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但又能部分解释他知识背景的方向。

“化工?” 赵铁柱的眉头拧得更紧,显然对这个词很陌生。

“就是…就是火药、染料、肥皂那些东西怎么做出来的…学问。” 林默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释,“我…我在工厂里帮过忙,也…也看过不少书。”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昨夜救老烟袋…那是…那是情急之下,以前在工厂里…见过老师傅处理过严重的工伤,胡乱学的…死马当活马医…”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但勉强能沾点边。

“那手榴弹呢?” 赵铁柱显然没被糊弄过去,他拿起一枚改造过的边区造,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引信处那圈怪异的麻绳,“这玩意儿,也是你爹工厂里教的?南洋的工厂,也造这杀人的家伙事儿?”

破庙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

林默感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包扎的布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系统灌输的关于边区造的知识和当时能获取的原料信息。“不…不是工厂教的。” 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回忆般的艰涩,“是…是看书。一本…一本很老的西洋书,讲…讲最基础的火药配方和…和引信原理。上面说…硝要纯,硫磺和炭的比例要准,磨得要细…引信…引信要有个保险,防止意外…我看到咱们的边区造…就…就想起了书上的话…就…就试着改了一下…” 他努力将系统的知识包装成偶然看到的“西洋古书”上的记载,这符合一个“海外学生”可能接触到的信息。

“书呢?” 赵铁柱步步紧逼。

“没…没带回来…路上…路上丢了…” 林默垂下眼帘,掩饰着心虚。

“丢了?” 赵铁柱冷笑一声,“好巧。” 他不再追问,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表明,他一个字都不信。

就在这时,躺在角落草堆上的石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如同拉风箱般的急促喘息,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青紫!

“石头!” 苏梅惊叫一声,扑过去按住他,声音带着哭腔,“石头!撑住啊!别吓姐!”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赵铁柱也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苏梅手忙脚乱地检查着,声音绝望:“不行…他…他喘不上气了…像是…像是痰堵住了…怎么办…” 她学过基础护理,知道这种情况极其危险,尤其是在缺医少药、没有任何器械的情况下,几乎就是绝境!

眼看着石头的抽搐越来越微弱,青紫的脸色迅速向灰败转变…

“让开!” 林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扑到石头身边,顾不得赵铁柱那瞬间再次变得凌厉的目光!

视野右下角的淡蓝色光晕疯狂闪烁:

【目标伤员:急性呼吸道梗阻(粘稠分泌物阻塞)。】

【症状:窒息、发绀、意识丧失。】

【当前环境:无吸引设备、无气管切开器械。】

【唯一可行方案:海姆立克腹部冲击法(改良版)。】

【风险:极高(操作不当致肋骨骨折/内脏损伤/无效)。】

没有时间犹豫了!林默一把将惊慌失措的苏梅拉开,自己跪在石头身后,双臂从他腋下穿过,环抱住他的腹部!他强忍着右手的烫伤剧痛和肋下的闷痛,左手握拳,拇指关节顶在石头肚脐上方、胸骨下方的位置!右手则包住左拳!

“你干什么?!” 赵铁柱厉声喝问,手再次按在了枪柄上!周围的战士也紧张地围了上来!

林默根本顾不上解释!他双臂猛地用力,快速地向内、向上冲击石头的腹部!

一下!两下!三下!

动作迅猛而精准!每一次冲击都牵动着他自己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石头软瘫的身体在他的冲击下剧烈晃动!

“咳…呕…!”

就在赵铁柱几乎要拔枪的瞬间,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呛咳,一大口粘稠、带着血丝的黄色浓痰猛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紧接着,他如同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里,猛地吸进了一大口气,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变得粗重而顺畅起来!

破庙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石头粗重的喘息声和林默自己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林默松开手臂,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右手烫伤的水泡在刚才的剧烈用力下破裂,渗出血水,混合着泥土,一片狼藉。他大口喘着气,看着石头恢复呼吸,心中稍安。

赵铁柱按着枪柄的手,缓缓松开了。他看着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林默,又看看呼吸平稳下来的石头,眼神剧烈地变幻着,最终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疑惑、震惊、警惕、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再次交织在一起。这个人的“医术”,太诡异,太…救命。

“队长…” 苏梅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看向赵铁柱,“石头…石头他缓过来了…”

赵铁柱沉默着,没有再看林默,而是走到破庙门口,望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呼啸的寒风。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少了刚才那刺骨的冰冷,多了一丝疲惫和难以言说的沉重:

“二牛,去,把咱们藏的那点白面拿出来,熬点糊糊…给…给林工,还有石头…都喂点。” 他没有再称呼“林工”,但也没有再质问。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虽然怀疑的阴云并未散去,甚至更加浓厚诡异,但至少,那冰冷的杀意暂时退潮了。生存的压力和残酷的现实,让赵铁柱选择了暂时的容忍和观察。

林默靠着冰冷的墙壁,疲惫地闭上眼。他知道,这暂时的平静,是用石头的命和自己的又一次“暴露”换来的。身份之谜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能稳固信任的支点。

就在这时,他视野右下角那层磨损的淡蓝色光晕,无声地发生了变化。在【基础生存指引】、【本地语言包】的下方,一个新的、带着微弱光芒的图标悄然亮起:

【简易战术分析(初级)已解锁。】

【功能:基于有限环境数据(地形、敌我数量、装备),进行简易战术推演(成功率评估)。】

【消耗:微量“精神薪火”/次。】

同时,一行新的提示浮现:

【成功挽救关键伤员(县大队战士:石头)。】

【历史影响度评估:低(个体层面)。】

【“精神薪火”生成…正在转化…】

【当前“精神薪火”储备:低(可进行初级兑换)。】

【宿主“信任值”波动:不稳定 → 微弱(因再次挽救生命)。】

新的功能解锁了。

薪火点增加了。

信任值…似乎艰难地回升了那么一丝丝。

但林默看着那行“简易战术分析”的提示,再想起西沟子那场代价惨重的伏击,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紧迫感。光有技术不够,光会救人也不够。在这残酷的战场上,他需要更多的东西,才能真正点燃那微弱的“薪火”。而身份的问题,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