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庙里死寂无声。火堆依旧噼啪作响,却再也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血腥气。赵铁柱手中那片染血的布,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都在颤抖。那只没有瞳孔的、用血画成的白眼,空洞地注视着庙里的每一个人,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恐怖的事实——他们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条来自特高课、名叫佐藤的毒蛇。

“佐藤…鬼…” 赵铁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砂砾,冰冷、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这个名字,在敌后斗争的残酷世界里,代表着最阴险、最残忍、最无孔不入的死亡阴影。仪式性的杀戮,诡异的符号,精准地找到并拔掉他们最隐蔽的暗哨…这不是普通的扫荡,这是针对性的猎杀!目标…很可能就是炸桥的策划者,或者…那个带来诡异手段的“林工”!

林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视野右下角,那层磨损的淡蓝色光晕被刺目的血红色覆盖,冰冷的警告如同丧钟般回响:

【侦测到高优先级敌对目标标记:特高课 - 佐藤一郎。威胁等级:致命!】

【宿主身份及技术能力暴露风险:极高!】

【建议:立即转移!最高级别警戒!】

“队长…” 老烟袋挣扎着坐直身体,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愤怒和决绝,“不能…不能待了!小顺子…是给咱报信…也是…也是警告!那帮畜生…鼻子比狗还灵!手段…太毒!”

“走!马上走!” 赵铁柱猛地将那片染血的布狠狠攥在手心,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恐惧捏碎!他眼中最后一丝迟疑被无边的怒火和决断取代,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收拾东西!能带走的带上!带不走的…烧掉!痕迹…抹干净!二牛!还能动不?能动就带两个人,把…把小顺子…埋了!动作要快!要干净!”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沉痛。

“是!” 二牛咬着牙,忍着肩膀的剧痛,红着眼睛招呼了两个战士,抓起铁锹就冲了出去。苏梅立刻扑向她的红十字包,将珍贵的草药、绷带和那点可怜的手术器械飞快地打包。其他战士也如同被鞭子抽打般行动起来,熄灭篝火,掩埋灰烬,抹掉一切可能暴露行踪的痕迹。

破庙里瞬间陷入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忙碌。没有人说话,只有急促的喘息、物品碰撞的轻响和外面寒风的呼啸。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默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挣扎着站起身。他必须做点什么!视野中的警告绝非儿戏!他忍着肋下和后背的剧痛,走到赵铁柱身边,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队长,转移路线…不能按原计划!佐藤…他既然能找到暗哨,很可能…已经摸清了咱们的习惯路线!得…得走最难走的路!过冰河!翻老鹰崖!”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几乎被忽略的、极其险峻的区域。这是系统战术分析在极端危险情况下给出的备选方案之一,成功率高,但代价是巨大的体能消耗和严寒风险。

赵铁柱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林默:“老鹰崖?现在?零下十几度!冰河还没冻实!你想让大伙都冻死摔死?!” 他的语气带着质疑和怒火。

“留在这里…是等死!” 林默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佐藤不是普通的鬼子!他杀人…是为了找人!找炸桥的人!找能对付坦克的人!他一定有后手!等他的网收紧了…咱们一个都跑不了!老鹰崖是险,但鬼子绝对想不到咱们敢走!冰河…我知道一处背阴的河湾,冰层应该最厚!这是…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无法解释系统的分析,只能用最直白的利害关系去说服。

赵铁柱死死盯着林默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他明白林默说得对。佐藤的手段,太狠,太快!常规路线,九死一生!老鹰崖…是绝路,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猛地一咬牙,如同受伤的孤狼发出低吼:“听林工的!目标——老鹰崖!过冰河!动作快!”

命令一下,破庙里最后的迟疑也被碾碎。战士们用最快的速度打好了简陋的包袱。重伤的石头被用破门板和绳索做了个简易担架,由两个最强壮的战士轮流抬着。老烟袋拄着一根木棍,被苏梅搀扶着。二牛等人也红着眼睛回来了,低声汇报小顺子已经草草掩埋。

“走!” 赵铁柱一声令下,队伍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冲出破庙,一头扎进外面肆虐的寒风和铅灰色的暮色之中。

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疯狂地切割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天色迅速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塌下来。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步都硌得脚心生疼。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听到粗重的喘息和担架绳索摩擦的吱呀声。

林默跟在队伍中段,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肋骨的闷痛在寒冷和剧烈运动中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后背的伤口被汗水(冷汗)和寒风交替侵袭,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和冰凉的麻木。右手烫伤处的水泡早已磨破,混合着泥土和冻伤,火辣辣地疼,又带着刺骨的冰冷。

更糟糕的是小丫。她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不知哪个战士脱下来的、过于宽大的破棉袄里,小脸冻得青紫,嘴唇发乌。长时间的惊吓、奔逃和严寒,让这个本就脆弱的孩子发起了高烧。她无力地趴在苏梅背上,小小的身体滚烫,呼吸急促而微弱,偶尔发出几声梦呓般的、带着哭腔的呻吟:“娘…冷…”

苏梅咬着牙,努力挺直被压弯的腰背,将小丫往上托了托,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孩子,但她的脚步也已经踉跄。寒冷和疲惫,如同无形的枷锁,拖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

“快!再快点!” 赵铁柱嘶哑的催促声在寒风中时断时续。他走在队伍最前面,如同一尊移动的铁塔,为队伍破开寒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知道,速度就是生命!佐藤的追兵,随时可能从任何方向扑上来!

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前,他们抵达了地图上那条名为“黑水河”的冰河。河面宽阔,在暮色中泛着死寂的灰白色。寒风卷起河面上的雪沫,如同白色的幽灵在飞舞。大部分河面看起来冻得结实,但赵铁柱知道,有些地方的冰层可能薄如纸。

“林工!你说的河湾!” 赵铁柱的声音带着急迫。

“那边!上游!背阴的山坳里!” 林默指着上游一处被山崖阴影笼罩的河段,视野中,系统用极其微弱的淡蓝色光晕标记了那个区域。

队伍立刻转向,朝着上游艰难跋涉。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每一步都陷到小腿肚,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抬担架的战士喘着粗气,脚步沉重。老烟袋拄着木棍,每一步都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终于,到达了林默指的那处河湾。这里背靠陡峭的山崖,寒风被阻挡了大半,河面异常平静,冰层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墨蓝的颜色,看起来确实比其他地方更厚实。

“快!过河!一个跟一个!拉开距离!轻点走!” 赵铁柱低声下令,第一个踏上了冰面。他试探性地踩了踩,冰面发出沉闷但稳固的声响。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冰河。冰面冰冷刺骨,寒气瞬间穿透薄薄的鞋底和破烂的绑腿,直透骨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生怕脚下传来那令人绝望的碎裂声。

林默走在队伍中间,踩上冰面的瞬间,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眩晕,集中精神,尽量放轻脚步。视野右下角的光晕闪烁着:【冰层厚度扫描:预估>30厘米。安全。】 这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慰。

担架上的石头发出微弱的呻吟,抬担架的战士更加小心翼翼。苏梅背着小丫,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小丫滚烫的额头贴在苏梅冰冷的脖颈上,滚烫与冰冷交织。

就在队伍行进到河心,最脆弱的位置时——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响,如同死神的狞笑,猛地撕裂了河面的死寂!子弹呼啸着从下游方向射来,打在冰面上,溅起一片片冰屑!

“卧倒!” 赵铁柱的嘶吼声几乎同时响起!

所有人瞬间扑倒在冰冷的河面上!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冰面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鬼子!追来了!” 二牛趴在冰面上,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变调!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佐藤!果然来了!而且时机掐得如此之准!就在他们最脆弱、最无法还手的时候!

视野中的警告瞬间飙红:

【遭遇伏击!位置:冰河中心!】

【威胁来源:下游(距离约300米),至少一个分队(轻机枪x1,步枪x6)。】

【战术推演启动…推演中…】

【方案A:原地固守反击。成功率:<5%。风险:极高(冰面脆弱,目标明显,无掩体,易被全歼)。】

【方案B:强行冲过河岸。成功率:25%。风险:高(暴露冲锋,伤亡巨大)。】

【方案C:分散匍匐前进,吸引火力,掩护主力过河。成功率:50%。风险:中(吸引火力小组伤亡率高)。推荐方案。】

没有时间犹豫了!林默猛地抬起头,看向赵铁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队长!分散!爬过去!吸引火力!掩护担架和伤员过河!”

赵铁柱瞬间明白了林默的意思!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楚,但立刻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他猛地一指下游方向几个战士:“柱子!大壮!跟我来!其他人!保护伤员!爬!快爬!过河!”

说完,赵铁柱、二牛(不顾肩膀伤口)和另外两个战士,猛地从冰面上爬起来,一边朝着下游追兵的方向猛烈开火(尽管距离远,准头差,但目的是吸引注意力),一边朝着侧翼方向快速移动、卧倒、再开火!他们如同在冰面上跳跃的靶子,将追兵的火力瞬间吸引了过去!

“哒哒哒——!”

“砰!砰!砰!”

子弹如同冰雹般追着他们的身影扫射!冰屑纷飞!险象环生!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林默、苏梅和其他战士,死死地贴着冰冷的河面,用胳膊肘和膝盖,拼命地向前匍匐挪动!冰冷的河水透过衣服渗进来,冻得人几乎失去知觉。抬担架的战士更是艰难,几乎是拖着担架在冰面上滑行!

小丫在苏梅背上发出微弱的哭泣。石头在担架上痛苦地呻吟。老烟袋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爬行。

林默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四肢麻木,肋下的剧痛变得模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窒息感。视野开始发黑,右下角的光晕也变得模糊不清。但他咬着牙,用意志力驱动着麻木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对岸那象征着生的、模糊的黑色河岸线挪动。

身后的枪声、怒吼声、子弹打在冰面上的噗噗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生的希望,与死的寒冷,在这条冰封的河面上,进行着最残酷的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