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见之实,不过群思之疡。妄念蚀界,人皮为疆
陆离的世界,从来就不是光滑完整的。
陆离的指尖陷入掌心,黏腻的冷汗混着尚未干涸的血腥气。走廊尽头的收容袋微微起伏,母亲扭曲的轮廓在微光薄膜下蠕动,像困在琥珀里的畸形虫豸。钟衡的脚步声停在半米外,阴影如铁幕压下来。
“时间到。”他的声音切割空气,“选。”
记忆清洗的幻象在陆离脑中闪过:针管刺入太阳穴,搅碎脑髓般的剧痛,最终沦为街角流着涎水的空洞躯壳——或是某天被“意外”坍塌的广告牌砸成肉泥。而另一条路……他望向收容袋,缝合线在薄膜下折射出蛛网般的冷光。那里面封存的,究竟是怪物,还是被“虚妄之痕”蚕食殆尽的母亲?
“我加入。”三个字从齿缝挤出,沙砾般粗粝。不是勇气,是别无选择的坠落。
钟衡嘴角扯出极淡的弧度,毫无温度:“明智。”他抬手抛来一枚纽扣大小的金属圆片,边缘锐利如刀。“含在舌下。‘净界’的‘认知滤网’,能暂时屏蔽低阶污染对你的感官冲击——除非你想一路吐着去总部。”
陆离捏住圆片。金属触感冰凉,表面蚀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像微缩的脑回。他依言将其压在舌根,一股铁锈混合薄荷的辛辣瞬间炸开,直冲颅顶。视野中那些漂浮的油腻光尘、墙壁上蠕动的黑色裂纹,如同被泼了溶剂的水彩画,迅速褪色、模糊,最终隐没于灰白底色。世界骤然“干净”了,却也死寂得令人窒息。
“走。”钟衡转身。两名墨绿制服的特工无声贴近,一左一右钳住陆离手臂。力道不大,却如钢箍,断绝任何挣扎的可能。
急诊室后门的消防通道,早已停着一辆看似普通的灰色厢式货车。车厢内壁覆盖着厚实的铅灰色复合材料,触手阴冷。没有座椅,只有固定在两侧的金属拘束带。陆离被按坐在冰冷地板上,拘束带“咔嗒”锁死腰腹与脚踝。钟衡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引擎启动,车身微微震颤,驶入浓稠夜色。
“母亲……会被怎样‘清除’?”陆离盯着车厢顶一盏幽蓝的应急灯,声音干涩。
“深度异化体,编号‘针线女-7’。”钟衡眼未睁,报出一个冰冷代号,“她的‘污染源’是执念与恐惧的共生结晶——对你安危的病态守护,叠加对‘被抛弃’的终极恐惧。这种核心怨念已深度污染现实法则,无法逆转。”他顿了顿,终于掀开眼皮,目光如手术刀刮过陆离的脸,“‘清除’的唯一方式,是湮灭其存在根基。在‘净界’,这叫‘归墟’。”
归墟……陆离咀嚼着这个词。神话中万水汇聚的无底之渊。所以母亲连成为一具尸体都是奢望?她会被彻底抹去,像从未存在过?舌下的金属片辛辣更甚,几乎灼穿他的味蕾。
货车陡然急刹!惯性将陆离狠狠掼向车厢壁,肩胛骨撞上金属内衬,闷痛炸开。
“警报!B级‘游荡型’虚妄之痕!坐标重合!”驾驶室传来急促电子音。
车厢内红光暴闪!侧壁一块屏幕亮起,显示外部监控画面:狭窄的巷道中央,空气像被无形之手撕扯,一道边缘流淌沥青状物质的裂痕凭空绽开!裂痕中,无数半透明的、裹着粘液的婴儿手臂争先恐后地挤出,疯狂抓挠着路面,发出指甲刮黑板般的刺耳噪音。手臂根部粘连成团,组成一个不断膨胀的、直径超过三米的惨白肉球,表面布满青紫色血管和哭泣的婴儿面孔!
“怨婴巢穴……”钟衡眼神骤冷,反手抽出腰侧那把纹路怪异的枪,“刚诞生的东西,胃口倒大!”
肉球上的一张婴儿脸突然转向货车方向,黑洞洞的眼窝“盯”住镜头,嘴角咧至耳根。所有手臂骤然调转方向,如惨白的蛆潮涌向车厢!
“砰!砰!砰!”
钟衡连开三枪。枪口喷出的不是火焰,而是三团高速旋转的透明力场,精准命中肉球核心。婴儿的尖利哭嚎叠加着骨骼碎裂的闷响炸开!肉球剧烈抽搐,大量腥臭的黄色粘液和碎裂的肢体喷溅,将巷道染成污秽的地狱图景。
但不过一秒,裂痕中涌出更多手臂,破损处飞速愈合!一只手臂猛地伸长,黏腻的指尖“啪”地拍在货车前挡玻璃上!玻璃瞬间爬满蛛网裂痕,一张扭曲的婴儿脸死死贴在裂纹中心,无声尖笑。
“滤网失效?!”陆离脑中嗡鸣。舌下的金属片疯狂发烫,视野边缘再次浮现蠕动的黑痕!更恐怖的是,他“看”到了钟衡开枪时,枪身那些暗红纹路亮起的瞬间——纹路深处,分明流淌着与“虚妄之痕”同源的、粘稠的黑暗!
“坐稳!”司机咆哮。引擎轰然嘶吼,货车如蛮牛般撞开堆积的残肢粘液,冲向巷道另一端!颠簸中,陆离被拘束带勒得几乎窒息。后视屏幕里,那道裂痕正急速弥合,而“怨婴巢穴”的肉球被甩在后方,无数手臂不甘地挥舞,渐渐被黑暗吞没。
惊魂未定,货车已冲出巷道,驶入环城高架。窗外,城市霓虹如流淌的静脉血,在陆离残留着污染残留的视野中,蒙着一层病态的紫红色光晕。
“刚才的枪……”陆离喘息着,死死盯住钟衡收回腰间的那把武器,“它的力量……来自哪里?”
钟衡擦拭枪身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抬眼,瞳孔深处似有粘稠的黑暗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净界的技术,你暂时无权知晓。”他声音平淡,却斩断所有追问,“记住,在这里,活着的工具才有提问的资格。”
工具……陆离靠回冰冷的厢壁,闭上眼。母亲被缝合的残影与枪身流淌的黑暗在脑中交织翻腾。舌下的金属片仍在灼烧,而心脏深处那股曾隔绝污染的力量,正随着每一次搏动,渗出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悸动。
货车撕开夜色,驶向城市边缘未知的深渊。后视镜中,灯火辉煌的城市轮廓逐渐扭曲,仿佛一张被无形之手缓缓揉皱的、布满裂痕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