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走廊最后一丝光线彻底吞噬。训练场内部并非陆离预想中灯火通明的巨大空间，反而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空气沉重、凝滞，带着一股地下深处特有的阴冷潮湿气息，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混杂在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之下，挥之不去。脚步声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踏在某种坚硬、冰冷的材质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行走在巨兽的腔体内。
陆离努力睁大眼睛，试图适应这片黑暗。他的“天赋”在此刻变得模糊而诡异。没有日常所见的那种清晰裂纹，但视野边缘却不断扭曲、蠕动着大片的、粘稠的阴影，如同墨汁滴入浑浊的水中，缓慢地晕染、变幻着形态。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重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滞涩感。
“编号1743，陆离。”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合成电子音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不知来源，仿佛从冰冷的墙壁本身渗出，“欢迎进入净界‘无光’预备训练场。生存是唯一准则。现在，进行基础定向与压力耐受测试。”
话音刚落，陆离脚下踩着的坚硬地面猛地一震！不是震动，而是某种极其细微、但频率高得令人牙酸的震颤，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鞋底，狠狠扎进他的脚掌！剧痛和强烈的麻痹感沿着双腿闪电般窜上脊椎！
“呃！”陆离闷哼一声，猝不及防下身体一个趔趄，差点跪倒。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站稳。黑暗中，那无处不在的粘稠阴影似乎被这震动激活，涌动得更加剧烈，甚至隐隐传来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嗡鸣。
“目标：抵达前方绿色指示光点。”合成音冰冷地宣告。
陆离猛地抬头。在绝对的黑暗深处，大约三十米开外的地方，一个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惨绿色的光点幽幽亮起，如同坟场飘荡的磷火。那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毫无规律的方式，极其缓慢地、忽明忽暗地游移着。
“时间：十分钟。失败惩罚：感官剥夺一小时。”
没有犹豫的时间。陆离深吸一口气，压下脚底传来的剧痛和麻痹，以及心脏被无形重压攥紧的不适感，迈开了脚步。第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和滑腻的冰面混合体上，剧痛与失衡感同时袭来。第二步，脚下那高频震颤带来的麻痹感让他小腿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第三步，一股突如其来的、方向错乱感猛地攫住了他！明明感觉自己是在向前迈步，身体却诡异地向右前方倾斜了至少十五度！
他强行扭转身形，冷汗瞬间浸透了训练服的后背。那惨绿的光点，在扭曲的视野和粘稠阴影的干扰下，位置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这黑暗本身，就是第一道无形的墙。
他强迫自己摒弃视觉的干扰——在这片诡异的黑暗中，视觉反而是最大的陷阱。他闭上眼睛，仅仅依靠脚下传来的触感和身体的本能平衡。脚底的剧痛和震颤是恒定的坐标，每一次落脚，那冰冷坚硬的地面材质反馈的细微差异，都成为他校准方向的依据。他像盲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脚下的“路”。
然而，闭上眼睛，那无形的精神重压却陡然增强了数倍！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窥视，粘稠的阴影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来，试图钻进他的耳朵，蒙蔽他的感知。母亲那温柔又扭曲的呼唤声，仿佛又在他耳边低语：“阿离……别怕……”紧接着，就是心电监护仪那撕心裂肺的长鸣，隔壁病床老人被无形丝线切割勒紧的恐怖画面不受控制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滚开！”陆离在心底咆哮，心脏猛地一缩。那股在急诊室应激出现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再次浮现，如同在他意识核心周围撑开了一层薄而韧的膜。那些试图侵入的冰冷阴影和恐怖幻象，被这层无形的屏障排斥在外，虽然压力依旧巨大，却无法再直接污染他的思维。
他得以保持一丝清明，专注于脚下的触感和身体的方向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脚底的剧痛和麻痹感已经蔓延至膝盖，每一次迈步都像拖着灌了铅的腿在刀尖上行走。高频震颤带来的不仅是痛楚，更是一种对神经的持续折磨，让他的肌肉控制力不断下降。精神屏障维持的消耗同样巨大，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方向是否正确。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那惨绿色的光点，在他偶尔睁开的瞬间，依旧在不远处幽幽闪烁，距离似乎并未缩短多少。
五分钟过去了。
合成音没有任何提醒，只有冰冷的倒计时在意识中无声流淌。
就在陆离精神高度紧绷，试图再次校准方向时，左前方大约十米处，那片粘稠涌动的黑暗阴影中，毫无征兆地爆开了一小团极其黯淡的、猩红色的光晕！
那光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扭曲感。它并非规则的圆形，边缘如同被啃噬过一般参差不齐，中心则呈现出一种……类似被强行缝合的撕裂状纹理？红黑色的能量丝线在光晕内部若隐若现地蠕动、缠绕。
一股冰冷、死寂、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微弱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拂过陆离裸露的皮肤！心脏深处蛰伏的那股力量应激性地微微鼓荡，将那气息带来的侵蚀感排斥在外。
**污染源！** 陆离瞬间警觉。虽然微弱，但这绝对是“虚妄之痕”泄露出的、能够诱发认知具象化的污染能量！这训练场里，竟然残留着这种东西？还是说……这本身就是训练的一部分？
那猩红的光晕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便如同被黑暗吞噬般迅速熄灭。但它出现的位置，却在陆离的“视野”中留下了一道极其短暂的、扭曲的轨迹——就像黑暗的帷幕被撕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缝隙之后，似乎并非训练场的墙壁，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混乱的……虚无？
就在这惊鸿一瞥的瞬间，陆离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在那猩红光晕熄灭的残影边缘，冰冷的、布满细微纹路的训练场地面上，似乎刻着一个……符号？
极其模糊，极其黯淡，如同用沾了灰烬的手指在金属上匆匆划过的痕迹。那符号的形状异常诡异，像是一个被强行拉长的、扭曲的“8”字，但两端并非闭合，而是各自延伸出尖锐的、如同骨针般的线条。在符号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如同针眼般的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陆离！这符号……他见过！在母亲被收容袋包裹、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瞬，在她那只尚存人形的眼睛里，瞳孔深处，似乎就倒映着这样一道扭曲的、带着针尖的暗影！当时他只以为是恐惧的幻觉，但现在，它如此真实地刻印在眼前！
这个符号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和母亲的异变……有关联吗？
巨大的疑惑和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缠绕上心头。这绝非巧合！
就在陆离心神剧震的刹那，脚下那高频的震颤陡然加剧！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衡感和方向错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他闷哼一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左侧狠狠摔去！
砰！
没有预想中坚硬地面的撞击。他撞在了一个同样冰冷、但带着一丝人体温度的东西上。
“嘶——操！不长眼吗？！”一个压抑着痛楚和暴怒的年轻男声在耳边炸响，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陆离被撞得眼冒金星，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比自己略高、体格健硕的轮廓。那人似乎也被撞得不轻，正揉着肩膀，恶狠狠地“瞪”着陆离的方向。
“编号1743？”那人声音里的怒意未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就是那个刚进来的‘关系户’？钟头儿亲自领进来的？”
陆离心中一凛。关系户？钟衡亲自领进来？看来自己这个“特殊体质”的待遇，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他压下心中的震动和疑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意外。这地方……方向感会被扭曲。”
“哼！”对方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废物才会找借口。这‘无光场’是筛选的第一步，连路都走不稳的垃圾，趁早滚出去喂怪物算了！”他的话语尖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竞争意识。
陆离没有接话。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凶戾气息。这不是普通的学员。他叫自己“1743”，说明他比自己更早进来，而且……知道钟衡亲自带他进来这个细节。
“编号1701，赵明。”合成音冰冷地报出了对方的身份，同时也像是一种警告，“干扰他人测试，扣除生存积分5点。1743，继续你的测试，剩余时间：三分钟。”
赵明（1701）似乎对这惩罚毫不在意，只是又朝陆离的方向啐了一口（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陆离能感觉到那动作），随即转身，步伐虽然也受到震颤和错乱感的影响，但明显比陆离沉稳得多，迅速消失在粘稠的黑暗里。
陆离站在原地，脚底的剧痛、精神的疲惫、遭遇污染残留的惊悸、看到神秘符号的震撼、以及赵明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心脏深处那股力量在持续抵抗精神压力后，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过度拉伸后的虚弱感。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那依旧在远处幽幽闪烁、如同嘲弄般的惨绿色光点。三分钟。
时间紧迫，但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地面上那个转瞬即逝的、带着骨针般尖刺的扭曲符号，以及赵明离去时那充满恶意的黑暗轮廓。
这名为“净界”的深渊，在他踏入的第一步，就向他展露了它冰冷、残酷、布满谜团与敌意的獠牙。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的疲惫，再次迈开沉重的步伐，向着那点惨绿的光，在粘稠的、充满压迫的无光之域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锋与谜团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