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疾驰,如同沉默的幽灵撕破黎明前的最后黑暗。车窗被特殊涂层处理过,从内部能看到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山影和逐渐稀疏的灯火,但从外部看,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陆离蜷缩在后座,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车厢内弥漫着皮革、金属和一种极淡的、类似臭氧的冰冷气味。钟衡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医院里那场血腥的收容行动从未发生。
陆离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座椅边缘粗糙的纹路。母亲最后那只悲伤的眼睛,缝合线怪物扭曲的轮廓,隔壁病床老人瞬间化为肉块的恐怖景象,还有那股钻入心脏、此刻仍在隐隐散发着寒意的黑气……无数碎片化的恐怖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回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幻觉。胃部还在隐隐抽搐,呕吐后的灼烧感挥之不去。
选择?他根本没有选择。记忆清洗的风险变成白痴,或者死于“意外”?那等同于亲手扼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找到母亲异化的真相,哪怕只是徒劳。加入“净界”,踏入那个未知的、充满“虚妄之痕”和怪物的世界?这更像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钟衡那“清除污染源”的承诺,是唯一的饵。即使那饵本身,可能也浸满了谎言。
“我们……要去哪里?”陆离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钟衡没有睁眼,只是嘴唇微动:“鸩巢。”
两个字,冰冷,坚硬,带着一种不详的寓意。鸩,传说中羽毛浸透剧毒的鸟。以毒为巢?
车子猛地一拐,驶离了主路,钻进一条隐蔽在茂密植被中的狭窄岔道。道路崎岖不平,车身剧烈摇晃。大约十分钟后,前方豁然开朗,又瞬间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
陆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灰色建筑群,如同从山体中生长出来的钢铁巨兽,沉默地匍匐在前方山谷的凹陷处。没有窗户,或者说,所有的“窗户”都是深色的、巨大而光滑的镜面,反射着黎明前微弱的曦光,冰冷得毫无生气。建筑表面布满了粗大的、纵横交错的管道和不知名的凸起结构,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整体呈现出一种极度压抑、厚重、非人性的几何感。高耸的围墙顶端,隐约可见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线圈,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微弱的、令人皮肤发麻的静电感。
没有哨塔,没有探照灯,没有明显的守卫。但这种绝对的沉默和异样的科技感,比任何荷枪实弹的警戒更让人心生寒意。这就是“净界”?一个行走于认知悬崖边的机构,其巢穴本身,就带着一种隔绝于世的冰冷与怪异。
越野车无声地滑向一扇巨大得如同巨兽咽喉的合金闸门。门前的空地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标识。当车头靠近时,地面没有任何传感器升起,但那扇沉重的、布满铆钉的闸门却精准地、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通道。通道内壁同样是光滑的灰色金属,顶部镶嵌着发出惨白冷光的条形灯,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车子驶入通道,闸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只剩下引擎的低沉回响和车轮摩擦金属地面的单调声音在封闭的通道内回荡,放大了陆离内心的空洞和不安。空气变得更加冰冷,带着金属和某种消毒剂混合的独特气味。
通道很长,七拐八绕,仿佛深入巨兽的肠道。偶尔能看到侧壁上开启的小型通道口,有穿着同样墨绿色制服或灰色连体工装的人员匆匆走过,他们目不斜视,步伐统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最终,车子在一个宽阔的、类似地下车库的区域停下。四周停放着一些造型奇特、覆盖着厚重装甲的车辆和非制式的运输平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臭氧混合的气息。
“下车。”钟衡终于睁开眼,推开车门。
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陆离跟着下车,脚步有些虚浮。脚下的地面坚硬冰冷。几名穿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人员无声地围拢过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幽绿光芒的扫描仪。
“身份确认:钟衡主管。目标:陆离,新晋预备役,污染接触等级:二级(已隔离观察),权限:临时‘灰鸦’。”扫描仪在陆离身上扫过,冰冷的电子音毫无起伏地报出信息。
“带他去‘灰区’隔离检疫,标准流程。”钟衡吩咐道,目光扫过陆离苍白的脸,停留在他胸口的位置——那里,被黑气侵入的冰冷感仍未完全消散。“给他打一针‘锚定剂’,剂量按标准上限的70%。”
“是。”灰制服人员应声,动作迅捷而精准。一人上前,示意陆离抬起手臂。冰冷的消毒棉擦拭过皮肤,随即,一支针头细长、内里是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液体被推入陆离的静脉。
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随着药剂扩散开来,并非舒适,更像是在冰冷的躯壳内部强行注入了一股温热的、带着束缚感的能量。这股暖流迅速涌向心脏和大脑,与盘踞在那里的寒意形成微妙的对抗。陆离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心悸,但那股自从医院就缠绕不去的、仿佛灵魂都要被冻僵的冰冷感,确实被驱散了不少,意识也清醒了几分。代价是身体内部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多了一种沉甸甸的滞涩感。
“锚定剂,”钟衡看着陆离的反应,淡淡解释,“暂时稳定你的精神核心,防止残留污染进一步扩散或诱发异变。有效时间二十四小时。记住这感觉,以后你会经常需要它。”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种普通感冒药。
没有多余的废话,陆离被两名灰制服人员一左一右“护送”着,走向车库一侧的电梯。电梯门是厚重的合金,内部空间狭小,只有简单的楼层按钮,数字都是冰冷的白色。灰制服人员按下了标记为“B7”的按钮。
电梯无声地下沉,速度极快,轻微的失重感让陆离本就翻腾的胃部又是一阵不适。数字不断跳动:B1,B2,B3……最终,在B7停下。
电梯门滑开。
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同样被惨白灯光照亮的走廊。与上层车库的宽阔不同,这里的走廊显得低矮而压抑。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没有任何窗户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简单的编号和一个小小的、散发着绿色或红色微光的指示灯。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回音。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冰冷而沉重。这是“灰区”?隔离检疫的地方?感觉更像是一座现代化的、冰冷的地下监狱。
“A-17。”一名灰制服人员停下脚步,指着左侧一扇门。门上的指示灯是绿色的。他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在门侧的感应区刷过,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单间。惨白的灯光,一张固定在墙上的金属板床,一个同样金属材质的、与墙壁一体的桌板,还有一个狭小的、没有任何遮挡的盥洗区域。四壁、天花板、地板都是光滑无缝的银灰色金属,光可鉴人,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房间里唯一的“装饰”,是正对着床铺的那面墙壁上,镶嵌着一块长方形的黑色屏幕,此刻是关闭状态。
“进去。未经许可不得离开房间。食物和水会定时配送。屏幕会在必要时开启,接收指令或进行心理评估。”灰制服人员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宣读监狱条例。“隔离观察期四十八小时。期间会有基础认知污染抵抗测试。”
陆离沉默地走了进去。身后的金属门立刻无声地关闭、锁死。将他彻底关进这个冰冷的金属盒子。
绝对的寂静瞬间将他吞噬。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内被放大。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裸露的皮肤。他看着金属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苍白、惊惶、眼神空洞,像一个被遗弃的、等待处理的残次品。
他走到那张冰冷的金属板床边坐下,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锚定剂带来的暖意还在体内流转,对抗着心脏深处的寒意,但精神上的疲惫和巨大的茫然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母亲……变成了缝合的怪物,被收容在某个未知的角落。自己……被带进这个叫“鸩巢”的冰冷堡垒,注射了名为“锚定”的药剂,像一件物品一样被隔离观察。
净界……收容特工……认知污染……虚妄之痕……
这些陌生的词汇如同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钟衡的话在耳边回响:“运用你的‘天赋’……成为收容特工……清除污染源……”
“天赋?”陆离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能看见世界裂痕的眼睛,这具能在污染冲击下侥幸存活的身体,真的是天赋吗?还是另一种更深沉的诅咒?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被黑气冲击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悸动。就在这时,那面黑色的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发出幽冷的光芒。
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一行冰冷的白色文字,如同判决:
【预备役陆离,准备接受第一次‘裂隙耐受性测试’——恐惧具象化。倒计时:10秒。】
恐惧具象化?
陆离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比隔离室的空气更冷,瞬间沿着脊椎窜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