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半弧,将霓虹灯光切割成流动的血色。钟衡那句“我们知道自己是怪物”在车厢里凝固成冰,陆离握紧的指节发出轻微脆响。车窗外,“锈河区突发燃气爆炸”的电子标题像蠕虫般滑过,小满穿着鲜红雨衣的证件照在“遇难名单”栏里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三天后,锈河区边缘。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甜腻腐败物的气味。警戒线在风中猎猎作响,废墟像被巨兽啃噬过的骨骸,裸露的钢筋扭曲成痛苦嘶吼的姿态。穿着“市政抢险”制服的人员沉默地搬运残骸,但陆离一眼就认出那些墨绿制服下鼓胀的战术背心轮廓——净界的外勤组。
“现场已净化,三级认知污染残留。”外勤组长递来平板,数据流在屏幕滚动,“爆炸中心温度异常,达到摄氏两千度,但相邻塑料玩具仅轻微变形——典型的‘选择性热力学悖论’,确认存在虚妄之痕干涉。”
陆离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热成像图。废墟深处,一片不规则的冷蓝色区域如同溃烂的伤口,边缘延伸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那是虚妄之痕消退后的残迹。他目光钉在坐标定位点:地下室的儿童画室。
“伤亡?”
“三十七名儿童,九名护工。”组长声音平板,“唯一异常点:编号S-14遇难者,顾小满。”
一张现场照片弹出。焦黑的断墙下,蜷缩着一小片鲜艳的红。那件塑料雨衣奇迹般未被焚毁,在满地灰烬中红得刺目,像一捧凝固的血。雨衣兜帽里,没有尸体,只有一摊人形的、细腻如面粉的灰白色骨灰。
“物理蒸发?”陆离声音发紧。
“更像是……‘概念抽离’。”组长调出光谱分析,“骨灰检出高纯度硅基微粒及异常精神残留。净化工序中发现这个——”他递来密封袋,里面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硬质塑料残片,边缘焦黑,隐约可见卡通兔子图案。
陆离的呼吸骤停。那是小满失踪的兔子发卡。
当夜,净界地下七层,证物分析室。
紫外线灯下,兔子发卡在操作台投射出诡异光斑。苏青的指尖悬在发卡上方,幽蓝的精神力丝线探入残片深处。
“多层记忆拓印。”她闭着眼,睫毛颤动,“恐惧……持续性的恐惧。不是爆炸瞬间的,是长期的、浸透骨髓的恐惧。”她突然闷哼一声,指尖渗出血珠,精神力丝线崩断。
“有精神陷阱!”秦川猛地拉开苏青。操作台上,发卡表面的兔子图案突然蠕动起来,塑料眼睛裂开细缝,渗出粘稠的黑色沥青状物质,发出婴儿般的抽泣声!
“二级模因污染!”陆离的纹路枪瞬间指向,但秦川更快。他甩出一张泛黄的符纸,纸上朱砂绘制的扭曲鸟形发出尖锐啼鸣。符纸触到黑液的刹那,鸟形活了!符纸燃烧,一只火焰构成的独脚毕方虚影扑下,将黑液连同抽泣声囫囵吞入腹中,化作青烟消散。
“不是意外。”秦川抹去嘴角血迹,盯着残留的灰烬,“有人用这孩子的恐惧当‘饵料’,喂养虚妄之痕,诱发了定向爆炸。”
陆离抓起发卡残片。在紫外线照射下,焦黑边缘浮现出细微的、机械雕刻的纹路——一个被圆圈禁锢的抽象眼睛符号。
“眼瞳教团。”钟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靠在门框上,阴影覆盖半张脸,“崇拜‘观测即存在’的疯子。他们认为向虚妄之痕献祭‘纯粹的恐惧’,能取悦某个沉睡的‘至高之眼’。”他踱步到操作台前,指尖划过残留的灰烬。
“小满的恐惧……为什么被选中?”陆离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钟衡调出全息投影。锈河孤儿院的建筑结构图旋转放大,地下室画室的位置被标红,延伸出无数虚线,连接着锈河区地下管网图的一个节点。
“这里是城市旧排水系统的‘静默点’。”钟衡的指尖点在节点上,“天然的精神力洼地,虚妄之痕的温床。眼瞳教团需要高纯度‘恐惧结晶’——长期处于极端恐惧、却因年幼无法产生杂念的孩童,是最佳原料。”他看向陆离,“他们用某种认知扭曲设备,持续放大那孩子的恐惧,直到她成为完美的‘恐惧电池’。”
投影切换,模糊的监控片段闪现:爆炸前七十二小时,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身影潜入孤儿院仓库,在通风管道安装了一个散发微光的八面体装置。
“教团的‘饲惧之笼’。”钟衡定格画面,放大连帽衫袖口——一枚金属袖扣上,刻着同样的禁锢之眼符号。“爆炸不是目的,是仪式完成的‘谢幕’。他们抽干了那孩子的存在本质,只留下一件空壳雨衣。”
陆离一拳砸在合金操作台上!沉闷的巨响中,台面凹陷。他眼底泛起血丝,心脏深处的冰冷悸动翻涌上来,污染度监测腕表发出轻微蜂鸣——34% → 35%。
“愤怒救不了死人。”钟衡的声音冰冷,“眼瞳教团在锈河区有七个疑似据点。我要你们在下一个‘电池’被榨干前,把他们挖出来碾碎。”
废弃的地铁隧道,通风口呜咽如鬼哭。
陆离的战术靴碾过积水,红外目镜里,前方岔路口残留着微弱的热源痕迹——一行沾着泥渍的脚印,尺寸极小,像属于孩童。脚印尽头,墙壁上画着一个用粉笔涂抹的简陋太阳,阳光的射线却是一条条扭曲的缝合线。
“教团在标记‘安全路径’。”秦川指尖拂过缝合线,朱砂粉末簌簌落下,“利用孩童的认知扭曲通道……真他妈下作。”
隧道深处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呜咽。三人潜行至一扇锈蚀的铁门前。门缝里渗出甜腻的腐臭味和……蜡笔的味道。
苏青的精神力如水流般渗入门内。“七个生命体征……六个在哭。还有一个……”她突然僵住,“在‘笑’?”
破门而入的瞬间,粘稠的黑暗裹挟着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像被孩童的噩梦涂抹过。墙壁贴满蜡笔画:扭曲的巨人用针线缝合太阳,长满眼睛的狗在撕咬星星。六个孩子蜷缩在角落,手腕被塑料扎带捆住,嘴上贴着胶布,眼泪在脏污的小脸上冲出沟壑。他们面前,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背对门口,踮脚在墙壁上涂抹着。她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手中蜡笔在墙上画出一只巨大的、瞳孔里爬满缝合线的眼睛。
房间中央,立着一个嗡嗡作响的八面体金属笼,笼内悬浮着一团不断搏动的、半透明的暗红色胶质物——正是陆离在孤儿院光谱中见过的“恐惧结晶”。笼子顶端的导管连接着小女孩的后颈,随着胶质物的搏动,她画眼睛的动作越来越快,歌声越来越尖利!
“认知寄生!”秦川厉喝,“教团用结晶反向污染她,把她变成活的‘画笔’!”
小女孩猛地回头。她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眼眶里却没有眼球,只有两团旋转的、粘稠的黑暗。她举起蜡笔指向入侵者,墙壁上那只巨眼的缝合线骤然崩开!无数条沾着颜料的、半透明的黑色触手从墙壁钻出,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三人!
“掩护我!”陆离迎着触手冲去,纹路枪射出的扭曲力场将最前方的触手撕碎,溅出腥臭的颜料汁液。一条触手擦过他手臂,战术服瞬间腐蚀,皮肤上浮现出灼痛的黑色线痕。
苏青的精神屏障在孩子们面前张开幽蓝光幕,挡住飞溅的腐蚀液体。秦川甩出符纸,火焰毕方清空侧面触手,扑向那个八面体笼子!
“我的画……”小女孩发出非人的尖啸。墙壁巨眼彻底睁开!瞳孔深处,一个由无数尖叫小脸组成的旋涡显现——正是被抽干的恐惧结晶本体!
旋涡爆发出恐怖的吸力。角落里的六个孩子尖叫着被拖离地面,向旋涡飞去!苏青的屏障剧烈波动,嘴角溢出鲜血。
千钧一发,陆离扑到八面体笼前。他没用纹路枪,而是掏出了那片兔子发卡残片,狠狠按在笼子的能量导管接口上!
“小满——”他对着旋涡嘶吼,“他们不配拿走你的太阳!”
发卡残片骤然亮起!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念爆发出来——是孩子紧握着发卡躲在被子里发抖的夜晚,是偷偷在画纸角落涂抹小太阳的渴望,是恐惧深渊里死死抓住的那一丝光!
巨眼的吸力猛地一滞。旋涡深处,一张模糊的、属于小满的脸庞浮现,对着陆离的方向,轻轻眨了眨眼。
就是现在!
秦川的火焰毕方撞入旋涡!陆离的纹路枪对准八面体核心开火!苏青的精神力化作尖锥刺向小女孩后颈的导管!
轰——!
结晶旋涡在哀嚎中崩塌。八面体笼子炸成碎片。小女孩瘫软在地,眼眶里的黑暗褪去,变回茫然的空洞。
陆离跪在满地狼藉中,手中紧握着发卡残片。残片上,那只焦黑的塑料兔子,一只耳朵断裂,另一只却顽强地指向天花板通风口——那里,一道新的、用鲜血画成的禁锢之眼符号正缓缓渗开。
他抬起头,通风网格后,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一闪而逝。
钟衡的通讯在耳麦中响起,冰冷如旧:
“据点清剿完成。但核心祭司带着‘饲惧之笼’原型机逃了。”
停顿片刻,他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干得不错,陆离。至少这次,你让六个怪物……暂时活得像人了。”
陆离松开手。兔子发卡掉进颜料与血混合的泥泞里,那只断耳的小兔子,沾满污秽,却依旧固执地仰着头。废墟之外,城市霓虹穿透通风口,在它身上投下一道微弱的、暖色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