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识沉沦。

无边的黑暗,粘稠、冰冷,如同沉入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淤泥。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那最后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来自“织机之眼”的冰冷凝视,以及那宏大非人的低语在虚无中回荡:

【坐标……确认……】

【载体……适配……】

【‘收割’协议……同步率……提升……】

【准备……接收……】

“接收……什么?”林蔚残存的意识碎片在黑暗中挣扎、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着思维的残骸。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绝对的虚无彻底吞噬时——

嗡!

一点微弱的、白金色的光芒,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骤然在黑暗深处亮起!

它并非温暖的光,而是冰冷的、秩序的、如同精密切割的几何线条构成的光芒。它迅速蔓延、勾勒,在虚无中“编织”出一个……结构。

一个林蔚无比熟悉的、源自父亲“光编织者”协议核心的莫比乌斯环几何模型!只是此刻,它不再仅仅是模型,而是散发着实质存在的冰冷光辉,悬浮于她的意识之前。

【载体意识稳定化……启动。】

【信息流……导入。】

非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核心。

瞬间!

海啸般的信息洪流,冲垮了林蔚意识的堤防!这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纯粹的、关于宇宙底层结构的冰冷“知识”!如同将整个星系的星图、所有物理定律的推导过程、时空的拓扑结构……强行塞入一个凡人的大脑!

她“看”到了。

看到了时空的本质——不再是平滑的连续体,而是由无数细密到极致、不断流动、编织、解构的“弦”或“膜”构成的浩瀚之网!每一根“弦”的振动频率,决定了局部的物理常数、能量密度、甚至时间的流速!这就是父亲理论中的“时空编织”!

她“看”到了深渊的本质——那并非独立的个体,而是这片“编织之海”中,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失控的“混沌”涡旋!它如同宇宙的肿瘤,疯狂地扭曲、吞噬着周围的“弦”,将其转化为纯粹的毁灭能量!它的“心跳”(1Hz引力波),正是它核心混沌脉动的外在表现!

她“看”到了“织机”——那是由无数个如同星系般庞大、由纯粹秩序光丝构成的几何结构组成的集合体!它们是这片“编织之海”的维护者、调控者,如同宇宙的免疫系统,负责清除“混沌”(深渊),维持“编织”的稳定与有序!它们冰冷、精密、绝对理性,只遵循预设的“协议”。

而“收割协议”……

关于它的信息片段涌入时,林蔚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液氮之中!

【‘收割’:终极净化协议。】

【触发条件:局部时空混沌熵增超过临界阈值(如:深渊本体能量级突破湮灭阈值)。】

【执行目标:将混沌污染区域(包含其中所有物质、能量、信息、时空结构)……彻底格式化!】

【执行方式:引导‘秩序之弦’共振,诱发……真空衰变!】

【当前目标区域:太阳系(含地球)。】

【执行倒计时:███ █████ ████ (基于混沌熵增速率)】

【执行单元:……已锁定(深渊核心混沌源)。】

真空衰变!

这个只在物理学最绝望猜想中存在的名词,如同终极的丧钟在林蔚意识中轰鸣!它不是爆炸,而是宇宙法则的崩溃与重置!一旦启动,将从一个“奇点”(深渊核心)开始,以光速扩散,所到之处,现有宇宙的一切物理定律将被彻底推翻,物质、能量、时空结构全部瓦解,回归最原始的、未分化的“真空基态”!如同将一幅精美的画卷投入火中,烧成一片虚无的白灰!

地球,太阳系,人类文明……只是这场终极格式化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更让她灵魂冻结的是,信息流中明确显示——“织机”判定,深渊本体的混沌熵增,已突破临界阈值!而深渊与“织机”在地球上空的碰撞,加速了这一进程!“收割协议”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为什么是我?

这个绝望的念头刚刚升起,信息流立刻给出了冰冷的答案:

【载体适配性:99.7%。】

【适配源:林远山(‘织机’次级节点/观察者/协议携带者)遗传信息图谱吻合。】

【‘光编织者’协议:非完整‘收割’引导子协议。】

【当前状态:协议激活,坐标上传完成,‘织机’之眼已标记。】

【功能:作为‘收割’协议启动前,维持目标区域(地球)时空局部稳定(死域)的临时节点;作为‘收割’启动时的……时空坐标信标。】

父亲!

林远山!

他不仅是研究者……他是“织机”的“次级节点”?一个“观察者”?他携带的“光编织者”协议,竟然是“收割”这个大灭绝程序的……子程序?!一个用来在最终格式化前暂时“冻结”部分区域(死域)、并精确定位格式化起点的……信标?!

巨大的背叛感和荒谬感如同毒蛇噬心!父亲穷尽一生对抗的“非自然常数波动”,他留下的、被人类视为救命稻草的“钥匙”,其终极目的……竟是为了确保人类文明被“收割”得更加彻底?!昆仑山脉蔓延的死域,那些被永恒冻结的生命,竟然只是“收割”前暂时维持的“样本冰箱”?!

“不——!!!”林蔚残存的意识在信息洪流中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尖啸!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精心培养、最终却被送上屠宰台的祭品!人类所有的挣扎、牺牲,在“织机”冰冷的宇宙观下,都只是“净化”流程中微不足道的扰动!

【信息流导入完成。】

【载体意识稳定性……临界。】

【维持链接……风险过高。】

【强制断开……】

嗡!

白金色的几何结构光芒骤然熄灭!

无边的黑暗再次吞噬一切,但这一次,黑暗不再纯粹。其中充斥着冰冷的“知识”、终极的绝望、以及被至亲彻底背叛的剧痛。

***

现实世界。

龙渊基地,“盘古”实验室。

刺耳的警报声、仪器过载的尖啸、远处山体崩塌的沉闷轰鸣、以及基地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混合成一片末日的交响曲。

林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如同溺水者被拉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混合着唾液从嘴角溢出。她艰难地睁开双眼,视线模糊,剧痛如同无数根钢针扎入大脑,那是被强行灌输宇宙级信息后的后遗症。

“林蔚!你醒了!”赵启明院士布满血丝的脸庞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上方,声音嘶哑焦急,“发生了什么?深海那个‘门’!能量风暴!还有夏威夷……”

夏威夷!

湮灭的景象瞬间冲入林蔚的脑海!那巨大的、光滑如镜的死亡深坑!数百万人瞬间化为乌有!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深渊的攻击被“织机”偏转了一点点角度!

“织机……收割……”林蔚的声音虚弱不堪,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深渊……是‘混沌’……‘织机’是‘秩序’……它们在……清理……‘收割’协议……启动了……目标是……太阳系……真空衰变……”

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吐出这些词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周围人的心脏。

“真空衰变?!”赵启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为顶尖物理学家,他瞬间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宇宙法则层面的终极毁灭!不可逆!不可挡!“你……你怎么知道?”

“父亲……U盘……路径……是信标……”林蔚痛苦地闭上眼睛,巨大的悲伤和愤怒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光编织者’……是‘收割’的子程序……死域……是样本冰箱……我们……都是待收割的……庄稼……”

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警报的嘶鸣,如同为人类文明敲响的丧钟。赵启明踉跄后退,扶住冰冷的控制台才勉强站稳,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了。原来,人类拼尽全力抓住的救命稻草,竟是勒死自己的绞索!

就在这时!

主屏幕上,代表深海之“门”区域的能量风暴监测数据,陡然发生了剧变!

那疯狂撕扯、吞噬一切的白金色与暗红色能量漩涡,毫无征兆地……平息了!

不,不是平息!

是……被强行“冻结”了!

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核,狂暴的能量流瞬间凝固!整个能量风暴区域,连同其中心的扭曲“门”结构,被一层致密的、散发着绝对秩序白光的“壳”所包裹!这层“壳”迅速蔓延,将半径上百公里的海床、海水、甚至部分空间,都强行“冻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滑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几何体!

“‘织机’……它……它封锁了‘门’!”技术主管失声叫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

圣盾之外,那如同滴血凶星的深渊本体,其狂暴的能量读数也出现了诡异的……下降?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秩序“冻结”所干扰,那纯粹的毁灭意志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可以被感知的……困惑?甚至……一丝极微弱的……退缩?

然而,这短暂的异样仅仅持续了数秒!

深渊的血红光芒再次暴涨!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暴戾!它似乎被“织机”的封锁彻底激怒!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混沌力量开始凝聚!目标,直指那被秩序之“壳”冻结的深海区域!它要……强行轰开这层封印!它要吞噬那“门”后的“编织之海”!

“‘收割’倒计时……在加速……”林蔚看着深渊疯狂攀升的能量读数,感受着脑海中那冰冷“知识”带来的预警,绝望地低语。深渊的每一次攻击,每一次与“织机”的碰撞,都在疯狂推高太阳系的混沌熵值,将“真空衰变”的毁灭时钟,无情地向前拨动!

基地剧烈地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和碎石!代表昆仑死域范围的灰色区域,在卫星图像上猛地向前跳跃了一大截!半径突破600公里!龙渊基地上方的山体,发出了如同巨兽垂死般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基地……要塌了!”有人发出绝望的尖叫。

“走!所有人!撤离到下层‘方舟’掩体!快!”赵启明声嘶力竭地吼道,混乱中,他试图搀扶起瘫软在地的林蔚。

然而,林蔚却猛地推开了他的手!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主屏幕上,深渊本体那疯狂凝聚能量的血红色光点,以及被秩序之“壳”冻结的深海区域。父亲留下的冰冷“知识”在剧痛的大脑中疯狂翻涌、碰撞。

“混沌”与“秩序”……“深渊”与“织机”……它们并非简单的对立!它们是宇宙这枚硬币不可分割的两面!“收割协议”是“秩序”清除“混沌”的工具,但“混沌”(深渊)的疯狂反扑,同样在加速“秩序”启动“收割”!

这是一场……自噬的循环!

而地球,人类,只是这场宇宙级自噬循环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恰好被卷入风暴眼的……祭坛!

一个疯狂到极致、却又在绝望中闪烁着唯一微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意识!

父亲……他真的是背叛者吗?

他留下的“光编织者”,真的是单纯的“收割”信标吗?

为什么……为什么探测器在混乱中会指向父亲的档案?为什么“光编织者”能与混乱探测器的底层协议产生共鸣?

为什么……“织机”之眼会“确认”她这个“载体”?

也许……

也许父亲留下的,不仅仅是锁和钥匙……

也许……是病毒!

一个试图入侵“织机”那绝对秩序的……逻辑病毒!

一个试图打破“混沌”与“秩序”自噬循环的……种子!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战栗!她需要证据!她需要……连接!连接那个被“织机”标记的、存在于她意识深处的坐标!连接那个……真正的“核心织机”!

“赵老!”林蔚猛地抓住赵启明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帮我!最后一次!把我……连接到昆仑死域锚点!连接到……‘光编织者’协议的核心!快!在基地塌陷之前!”

“你疯了?!死域锚点就是能量抽取源!连接进去你会瞬间被冻结!被抽干!”赵启明惊骇地看着她。

“不会!”林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笃定,“‘织机’标记了我!我是‘载体’!死域的秩序场……不会杀我!它需要我这个‘信标’!这是唯一的机会!也许……我能找到父亲留下的……‘后门’!干扰‘收割’!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赵启明看着林蔚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又看向屏幕上那代表深渊和“织机”对抗的、毁灭性的能量读数,以及不断跳动的死域范围。基地在崩塌,人类在灭绝的边缘。没有选择了。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中也燃起了赌徒般的疯狂,“技术组!不计代价!物理链接!把林博士的神经接口,直连到昆仑死域锚点的能量导管!启动‘伏羲’残存算力,维持她的生命体征!快!”

命令在崩塌的基地中艰难执行。粗大的、闪烁着危险蓝光的能量导管被强行接入林蔚后颈的神经接口。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被强行撕扯!同时,“伏羲”主机残存的算力开始疯狂运转,维持着她濒临崩溃的身体机能。

就在物理连接完成的瞬间!

林蔚的意识,如同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离了身体!

没有经过黑暗的过渡。

她直接“坠入”了一片……光的海洋!

不,不是海洋。

是……弦的森林!

无数根散发着白金色光芒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弦”,如同支撑宇宙的巨柱,以无法理解的几何角度,纵横交错,延伸向无限的远方!每一根“弦”都在以特定的频率振动,发出无声的宇宙乐章。这里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