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府的气氛愈发诡异。
大小姐苏锦瑶依旧昏迷不醒，浑身渗血的症状稍缓，但脸色青白，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请来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皆是束手无策，摇头叹息。
而主院那边，苏夫人据说受了极大的惊吓，昨夜歇下后竟半夜惊梦，尖叫着说有女鬼索命，醒来后便高烧不退，胡话连连，也是药石罔效。下人们私下传言，夫人这是亏心事做多了，被冤魂缠上了。
老爷苏鸿远从京兆府回来后就一直阴沉着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京兆府那边虽未立刻抓人，但态度强硬，要求苏鸿远限期说明粮税和庄子账目的问题，否则便要上奏朝廷。这无疑是悬在苏家头上的一把利剑。
一时间，苏家两位主子同时倒下，一个病一个疯，群龙无首，下人们人心惶惶，各种荒诞恐怖的流言在私底下飞速传播。
“听说了吗？夫人昨晚看到的是以前那个跳井的林姨娘！”
“天哪！不是说失足落井吗？难道是……”
“嘘！别瞎说！不过东南角那院子确实邪门，晚上都没人敢靠近！”
“会不会是……报应啊？大小姐的病也来得古怪……”
“还有京兆府……咱们苏家是不是要完了？”
在这片恐慌之中，唯一“置身事外”的，反而是那位刚回府就引发一系列事端的二小姐苏阮。
她依旧待在偏僻的客院里，深居简出，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每日只是看书、喝茶，偶尔在院子里走走，对府里的风波不闻不问。
然而，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这日午后，苏阮正在窗前临摹一幅字帖，房门被轻轻叩响。
“二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门外是管家恭敬却难掩紧张的声音。
该来的，总会来。
苏阮放下笔，神色平静。她知道，苏鸿远绝不会放任府中如此混乱下去，尤其是在京兆府虎视眈眈的关头。他必然已经查到了什么，或者，至少是怀疑到了她的头上。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跟着管家前往书房。
苏鸿远的书房布置得古朴典雅，满架的书卷和墙上的字画彰显着主人的文人身份，但空气中弥漫的沉重压抑感，以及书案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暴露了这位吏部侍郎的真实手段。
苏阮进门，行礼：“父亲。”
苏鸿远没有立刻让她起身，而是用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比起那日在花厅的匆忙一瞥，这次他看得更加仔细。
这个女儿，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合常理。无论是面对京兆府的盘问，还是府中接连发生的诡异事件，她似乎都游离在外，冷眼旁观。
这种镇定，要么是无知者无畏，要么……就是深不可测。
“起来吧。”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阮儿，回府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谢父亲关心，一切尚好。”苏阮直起身，垂眸应答。
“嗯。”苏鸿远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你姐姐病重，母亲也受了惊吓，府中近日多事，为父公务缠身，对你有所疏忽了。”
“女儿明白，父亲操劳。”苏阮应对得滴水不漏。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突然，苏鸿远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阮儿！你昨日归来前，身在何处？师从何人？这十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逼问的意味，强大的官威扑面而来。
若真是普通乡野少女，此刻怕是早已腿软跪地，心神失守。
然而苏阮只是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苏鸿远的逼视：“回父亲，女儿自幼被弃于乱葬岗，幸得一位云游的医者收养，随其四处行医，勉强糊口。师父性情淡泊，不喜张扬，年前已然仙逝。女儿守孝期满，听闻家中寻亲，方才归来。”
她早已备好说辞，真假掺半，无从查证。
“医者？”苏鸿远眼神微眯，“仅是医者？那你可知，玄门术法？”
苏阮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玄门术法？父亲是指……道观里祈福禳灾的法事吗？女儿随师父行医，只略通岐黄之理，对这些方外之事，并不了解。”
她的表情无辜又困惑，仿佛完全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苏鸿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清澈的平静，以及一丝被质问的委屈。
难道……真的与她无关？那些事只是巧合？京兆府是政敌搞鬼，瑶儿的病是怪症，王氏只是心神恍惚做了噩梦？
不。他从不相信巧合。
尤其是林婉茹的鬼魂……那件事隐秘至极，知情者甚少，若非懂行之人，绝不可能知晓甚至利用！
“你昨日可曾去过府中东南角的院落？”他换了个方式，冷不丁问道。
苏阮摇头，语气肯定：“未曾。管家吩咐过，府中有些地方不可乱走，女儿不敢违背。”
回答得毫无漏洞。
苏鸿远眉头紧锁，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反而更深了。这个女儿，要么是真无辜，要么就是心思深沉得可怕。
他沉吟片刻，语气稍稍缓和：“为父只是担心你刚回府，不懂规矩，冲撞了什么。既然不曾去过，便好。近日府中不安宁，你无事便待在房中，少出门走动。”
这是要软禁她了。
“是，女儿遵命。”苏阮顺从地应下，脸上看不出丝毫异议。
“下去吧。”苏鸿远挥挥手，显得有些疲惫。
苏阮行礼，转身退出书房。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目光不经意般扫过书案一角那盆精致的兰花，以及书案后博古架上某个不起眼的、散发着淡淡异样香气的小香炉。
墨玉说的，让人头晕的香料……
她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书房门关上，苏鸿远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你怎么看？”他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角落低声问道。
阴影一阵扭曲，一个穿着灰色道袍、面容枯槁的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他眼神阴鸷，正是当初为苏锦瑶布下窃运咒的那个妖道！
“此女……”妖道声音沙哑，“身上并无法力波动，看似寻常。但……”
“但什么？”
“但贫道方才暗中探查，她周身气息纯净得过分，竟似能隔绝窥探。而且，她离去时看那兰花的眼神……”妖道沉吟道，“大人，窃运咒反噬极其猛烈，绝非偶然。府中阴煞之气昨夜亦有异动。即便不是她亲手所为，也必与她脱不了干系！此女，留不得！”
苏鸿远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不管是不是她，宁可信其有。她既然回来了，就不能再成为苏家的变数。想办法，处理干净点，别再留下任何把柄。”
“贫道明白。”妖道阴阴一笑，“正好，她那至亲血脉，或许还能废物利用，暂时稳住大小姐的病情……”
书房内，密谋再起。
而走出书房的苏阮，感受着背后那若有若无的阴冷注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软禁？处理？
好得很。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先处理了谁。
她指尖轻轻抚过袖中那枚温润的玉瓶。
游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