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里面还加了双倍量的跳跳糖和过期芥末酱。天旋地转,五感错乱,眼前是光怪陆离的碎片——有那双该死的、悬浮的小兔子拖鞋,有那张温和懵懂的笑脸,有冰冷的地板,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最后,所有碎片“轰”地一声,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嘶……”
意识回归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屁股底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硬邦邦,冷飕飕,还带着点……弹性?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眼缝。
映入眼帘的,是几块灰扑扑、形状极其不规则、看起来像是被随意丢弃的……板砖?他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平沙落雁式”,结结实实地坐在其中一块板砖上。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诡异的空间。
天空(如果那能叫天空的话)是低垂的、翻滚的铅灰色浓雾,偶尔透下几缕惨绿惨绿的光,像极了老式恐怖片里闹鬼古堡的滤镜。脚下是同样材质不明的灰黑色“地面”,坑坑洼洼,延伸向浓雾深处。远处影影绰绰似乎有些歪歪扭扭、风格迥异的建筑轮廓,有的像哥特式教堂尖顶,有的像农家小院土墙,甚至还有个闪烁着七彩霓虹灯、挂着“孟婆汤吧”招牌的诡异棚子……
这地方,活脱脱就是个城市规划失败、建筑垃圾堆积成山的废弃主题公园!还自带阴间特效!
“醒了?醒了就别装死,起来干活!”
一个极其不耐烦、带着浓重鼻音、还有点……烧烤孜然味残留(?)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他头顶响起。
林默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他刚才坐着的那块“板砖”旁边,凭空多了一把……怎么说呢,风格极其混搭的“椅子”。骨架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森白肋骨,上面极其敷衍地搭着一张斑驳的、疑似鳄鱼皮的坐垫。椅背上,还极其违和地挂着一个粉红色、毛茸茸的Hello Kitty靠枕。
此刻,一个男人正大马金刀地歪坐在这把惊世骇俗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还是荧光绿的!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被轰炸过的鸟窝,穿着一件皱巴巴、印着巨大“加班中,勿扰,会死!”字样的文化衫,下身是一条极其宽松、裤腿能塞进两只鸡的花沙滩裤。他手里正捧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上面印着褪色的红双喜和“劳动最光荣”,里面飘出可疑的、带着硫磺味的……咖啡香气?
最绝的是他的脸。五官其实挺周正,但此刻写满了“老子很烦”、“别惹我”、“想下班”以及“这破班谁爱上谁上”的浓郁社畜怨气。他眼皮耷拉着,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斜睨着还坐在地上的林默。
“看什么看?没见过冥王啊?”男人没好气地嘬了一口搪瓷缸子里的“硫磺咖啡”,烫得龇了龇牙。
“冥……冥王?!”林默的下巴颏儿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的认知体系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十级大地震,“你……你这……Hello Kitty……沙滩裤……人字拖……”槽点多得他一时不知从何吐起。
“啧,少见多怪!”冥王,或者说这位疑似冥王的暴躁老哥,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顺手把搪瓷缸子往旁边一递。只见虚空之中,一只半透明的、穿着小马甲打着领结的柴犬凭空出现,恭恭敬敬地用爪子接住了缸子,然后“汪”了一声,叼着缸子颠颠儿地跑进了浓雾里。
林默:“……”他觉得自己的语言功能暂时性报废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一肚子问号加吐槽,憋着!”冥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首先,确认一下,你没死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刚才阳台上那阵差点把你吹成滚地葫芦的妖风,就是本王的手笔!不用谢,算你欠我一条命,外加一套新沙发——那风劲儿大了点,把你家阳台那破藤椅吹散架了。”
“……”林默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尖叫,最终只憋出一句,“为……为什么救我?”他明明一心求死!
“为什么?”冥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翘着人字拖的脚丫子抖了抖,“因为你的死法太蠢了!跳楼被风刮下来?传出去我这冥府的脸往哪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冥界刮风系统故障呢!影响KPI懂不懂?再说了……”他语气忽然变得有点咬牙切齿,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憋屈,“家里那母老虎揪着耳朵逼我救的!说你小子死了,她新收的小姐妹哭得冥河水位都涨了三尺,吵得她没法追剧!”
“小姐妹?”林默更懵了。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极其清淡的栀子花香飘了过来。林默僵硬地转头,瞳孔再次地震!
那个穿着小云朵家居服、悬浮在空中的女人,正慢悠悠地、像一朵云一样,从浓雾深处“飘”了过来。此刻,她脸上那点迷糊劲儿似乎褪去了一些,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又有点小心翼翼,停在了冥王椅子旁边,离林默不远不近的地方。
“喏,就是她。”冥王用下巴朝女人点了点,语气依旧不耐烦,“苏晚,你本次任务的搭档兼向导兼……算了,你就当是个NPC吧。”
“苏……晚?”林默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有点闷,有点空。这名字……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苏晚听到冥王介绍自己,对着林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那笑容温温柔柔的,像初春的阳光,瞬间冲淡了周遭阴间滤镜带来的不适感。
“搭档?任务?”林默抓住了关键词,警惕地看着冥王,“什么任务?我为什么要做任务?还有……她……她到底是什么?”他指着苏晚那双依旧悬浮的脚。
“她?她就是你看到的‘鬼’呗。”冥王回答得无比自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鬼?!”林默差点又原地弹起来。
“慌什么慌!没见识!”冥王嫌弃地撇撇嘴,放下二郎腿,坐直了一点(虽然坐姿依旧很垮),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老子要开始讲课了都给我认真听”的架势,虽然语气依旧像念催命符:
“听好了,菜鸟!欢迎来到‘思念收容所’新手速成班!以下冥界生存法则,我只说一次,记不住后果自负!”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甲缝里似乎还有点可疑的黑色污渍(疑似机油?):
“法则一:你所见到的鬼,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亲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灰蒙蒙的空间里回荡:
“所以,你们这些活着的小崽子给我相信了吗?!人死,灯不灭!魂儿,不会散!不过是换了个服务器,从‘人间Online’下线,转战到‘冥界暖暖环游世界’了!”
“当你睡成死猪,当你咽下最后一口气,”冥王的手指指向林默,又划过苏晚,最后指向浓雾深处那些影影绰绰的建筑,“你的爹妈,你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那些先你一步去开荒的亲朋好友,还有你养过的小猫小狗小仓鼠小王八……他们!在另一个你们这群麻瓜不知道的世界里,正搓着手,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等着呢!”
冥王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煽情的温度,他甚至还张开双臂,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拥抱动作:
“就像你小时候,每次放学铃一响,背着书包嗷嗷叫着冲出校门那样!他们在那边,早就张开双手,伸开双臂,摆着手,等着你跑过来一头扎进他们怀里呢!懂不懂?懂不懂啊?!”
林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深情演讲”震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时候奶奶在校门口等他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酸了一下。
冥王似乎很满意(或者说很享受)这种镇场效果,收回手臂,端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柴犬送回来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口“硫磺咖啡”,继续开炮:
“法则二:宠物打工,童叟无欺!”
他指了指刚才那只叼缸子的柴犬消失的方向:“看见没?像这样的狗狗,你家以前养的那条拆家哈士奇,死了之后在冥界可出息了!白天当我的保安,晚上开网约车(鬼魂专享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为了给你这个不孝主人攒冥币,好等你百年之后下来,能买个带大院子、随便它拆的豪华阴宅!感动不?比你这动不动想跳楼的强多了!”
他用投影把那个正在给林默攒钱打工的哈士奇现在的样子投影出来(虽然正在岗位上呼呼大睡)。
“气死我了,还在睡……”冥王翘着个嘴。
林默:“……”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为了保护自己被车撞死的一只叫“阿黄”的哈士奇,眼眶莫名有点热。
而阿黄也是碧桂园五星上将的穿搭。(熟睡中)
“法则三:你的冥界,你做主!”
冥王打了个响指,周围的景象瞬间开始扭曲、变幻!他屁股底下的白骨椅变成了镶满宝石的黄金王座,花沙滩裤变成了华丽的丝绸长袍,Hello Kitty靠枕变成了威严的龙头扶手,连脚下的灰黑地面都变成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他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暴躁社畜切换成了睥睨天下的帝王,连声音都带上了混响:
“每个人死后,眼中的冥界都不一样!你觉得这里是十八层地狱?OK,油锅刀山给你安排上!你觉得这里是天堂?行,天使翅膀小竖琴批发价!你想要冥王是彭于晏?”
冥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在林默惊悚的注视下,如同水波般荡漾,五官开始重塑——眉峰更英挺了,鼻梁更高了,下颌线更清晰了……眼看就要变成某位著名男神!
“咳咳!”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苏晚,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眼神带着点无奈。
冥王脸上的“彭于晏化”进程瞬间卡壳,然后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闪烁了几下,“啪”地一声,又变回了那张胡子拉碴、写满“老子不想加班”的社畜脸,连黄金王座和大理石地面也瞬间打回原形,变回了破骨头椅子和灰扑扑的板砖地。
“呃……这个功能偶尔需要点信仰充值,理解一下。”冥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恢复了之前吊儿郎当的语气,“总之,死后的世界是你自己的‘心相’投影!你想要啥样就啥样!但核心规则不变——比如善恶到头终有报!好人,舒舒服服过日子,生前攒的功德就是冥界的硬通货!坏人?”他冷笑一声,指向浓雾中某个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哭嚎,“看见没?那个生前放高利贷逼死人的家伙,现在正给他害死的债主当牛做马盖房子呢!24小时全年无休,007福报!债主啥时候消气啥时候算完!这叫劳动改造,用爱(物理)发电!”
林默听得目瞪口呆,世界观被反复碾碎又重组。
“至于她,”冥王终于把话题拉回苏晚身上,指了指她,“还有你刚才看到的,包括那些滞留人间的家伙,都属于特殊情况下的‘思念体’显化。理论上,鬼魂不可再踏足阳间,这是铁律!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前阵子中元节,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喝高了,把阴阳两界的大门钥匙当酒瓶起子给撬坏了!门开了条缝!”冥王一脸肉痛加愤怒,“结果就是,几个‘思念’特别强烈的家伙,顺着门缝溜达到人间去了!本来过节探亲,到点就该回来打卡销假,结果这几个刺头,玩嗨了!赖着不走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拍到了骨头椅子的棱角,疼得龇牙咧嘴):“鬼魂长时间滞留人间,会扰乱阴阳秩序!轻则让那片区域WiFi信号变差、外卖迟到,重则引发活人集体见鬼、精神错乱!后果很严重!懂不懂?”
“那……那你们自己去抓啊?”林默下意识地问。
“废话!能自己去还用找你?”冥王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果他有胡子的话),“那扇破门现在只出不进!而且鬼魂在阳间是‘无形’的,就像她这样,”他指了指苏晚悬浮的脚,“除了你这种签了临时工合同的,或者八字特别轻的倒霉蛋,普通人根本看不见摸不着!我们冥界公务员下去,就跟空气没两样,抓个锤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指着林默和苏晚:“所以,你们两个,就是被选中的天选打工人!精力旺盛(特指林默你还能折腾跳楼),又有特殊权限(特指苏晚能显形,林默你能看见),最适合干这活儿!去把那几个乐不思蜀的‘钉子户’给我劝回来!记住,是‘劝’!让他们自愿回来!强扭的瓜不甜,强抓的鬼容易炸!”
“凭什么是我?!”林默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凭什么?”冥王嘿嘿一笑,露出一个极其欠揍的表情,“就凭老子救了你一命!就凭你的沙发还没付!就凭……”他拖长了音调,眼神瞟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苏晚,“……就凭你家搭档小姐妹,能不能‘转正’,就看你这次任务表现了!”
苏晚闻言,身体似乎轻轻颤了一下,看向林默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冥王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东西,随手抛给了苏晚。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罐子。材质像是半透明的琉璃,里面空空如也,罐壁上刻满了细密玄奥的符文,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流光。
“喏,引魂罐,任务道具。”冥王努努嘴,“你们每成功‘劝返’一个迷途的羔羊,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放下执念回归冥界,这罐子里,就会自动凝聚一滴‘释怀之泪’。”
他盯着林默,又看了看苏晚,眼神难得地认真了一瞬:
“当这罐子被‘释怀之泪’装满的时候……”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身上,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你,就可以真正推开冥界的大门,以另一种方式,常驻于此了。明白吗?”
苏晚紧紧抱住了那个小小的琉璃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低下头,看着空空的罐子,又抬起头,望向一脸茫然加懵逼的林默。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了一个无比坚定、甚至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微光。
林默看着那个罐子,又看看飘着的苏晚,再看看一副“老子就是规矩”模样的冥王。脑子里乱得像一锅被哈士奇拱翻了的八宝粥。
抓鬼?搭档?释怀之泪?常驻冥界?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感觉自己不是跳楼未遂,而是直接摔进了某个三流编剧写的荒诞离奇剧本里,还是带强制出演的那种!
“好了!岗前培训结束!”冥王猛地一拍手(又拍到了椅子棱角,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从骨头椅子上跳下来,趿拉着他的荧光绿人字拖,走到林默面前,露出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菜鸟,欢迎加入‘冥府特别行动组——钉子户劝返办公室’!你的第一个任务目标资料,已经发到你搭档那儿了。记住,KPI!KPI啊!完不成任务,扣你下辈子投胎的颜值点数!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阳间干活去!”
话音未落,冥王抬起他那穿着人字拖的脚,极其不客气地、带着一股浓郁的硫磺孜然味儿,对着还坐在地上的林默,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我靠——!!!”
林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愤的呐喊,整个人就像被发射的炮弹,“嗖”地一声,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头顶那片翻滚的铅灰色浓雾,激射而去!
在意识被彻底抽离这个诡异空间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那个抱着琉璃罐、名叫苏晚的女子,对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地、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口型似乎是……
“别怕。”
紧接着,是冥王那幸灾乐祸、渐行渐远的咆哮在浓雾中回荡:
“记得赔老子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