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罐底,五滴形态各异的泪水——葛桂花的圆满红泪、齐思国的厚重褐泪、张德福的沉冤墨泪、母爱的托付白泪、李强哥哥那冰封心跳的灰金泪——正流转着温润的微光。引魂罐那古老的罐壁,只余下最后一丝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空隙,如同即将闭合的命运之眼。

罐壁上,苏晚名字旁边那片被墨点污损、始终空白的区域,此刻成为了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洞,也是唯一的焦点。林默的目光死死锁在那里,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窒息般的钝痛。苏晚那轻轻点头后、如同最终审判般落下的那声“嗯”,像冰冷的秒针,一下,一下,狠狠凿在他心口那个刚刚被暴力撕开、鲜血淋漓的记忆深渊里。

妻子。

苏晚。

那个在泛黄照片上,穿着碎花裙、在栀子花树下对他回眸浅笑、眼底盛满星光的初恋女友。

那个在精致婚纱照里,披着洁白头纱、依偎在他身边、笑容甜蜜得能融化冰川的新娘。

那个本该在盛开着栀子花的玻璃穹顶下,与他交换戒指、许下白首之约的爱人。

那个在失控的卡车巨影下,用最后一丝力气望向他、苍白染血的脸颊上凝固着惊愕与破碎的妻子。

那个在他身边悬浮飘荡、时而懵懂无害地歪头、时而板砖爆头毫不留情、时而又化身物理超度使者的“幽灵搭档”。

是同一个人!

巨大的荒诞感如同冰水浇头,撕心裂肺的悲痛如同岩浆灼心,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烟花炸裂,而紧随其后的、即将永别的恐惧,则像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每一寸神经末梢!他看着她那依旧温婉、却虚幻透明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魂体,每一次细微的波动,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后脑勺那块属于“冥后铁掌”的钛合金硬块上来回切割,痛得他眼前发黑。

“走。”林默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砂纸上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

苏晚安静地点头,悬浮在他身侧半步之外,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灵。这一次,她没有展开那份皱巴巴的名单。引魂罐罐壁上,指向最终目标符文的微光,如同归巢的信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笔直地指向远方。

阿黄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最终决绝,它不再欢快地甩动尾巴,叼着那根被它盘得油光水滑的至尊骨棒,而是垂着尾巴,紧紧贴在林默脚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如同呜咽般的“呜呜”声,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动物本能的悲伤。

(地点切换:滨江市南郊高速路入口附近,一段荒凉得如同被世界遗忘的省道岔路口)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滴血的伤口,将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橘红。枯黄的蒿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疯狂摇曳,拉出鬼魅般的长长影子。空气里弥漫着干冷的尘土味、汽车尾气残留的刺鼻焦糊,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宿命般的荒凉。

林默的脚刚踏上这片区域坚硬冰冷的柏油路面——

“轰——!!!”

后脑勺那块钛合金硬块,如同被一柄无形的、烧红的攻城锤狠狠砸中!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炸开!无数被深埋、被封印、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深埋地底的地雷被同时引爆,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在他脑海中轰然炸裂!

【记忆海啸:碎片化感官轰炸】

嗅觉: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栀子花香!不是一束,是成片的花海!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笨拙地折下开得最盛的那一枝,指尖被花茎的毛刺扎得生疼。

触觉:闪光灯刺眼!身上那套租来的、浆得发硬的西装领口,像枷锁般勒着脖子。身旁,苏晚柔软温热的身体轻轻依偎着他,婚纱细腻的蕾丝边蹭着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摄影师在喊:“新郎官!别板着脸!笑一个!靠近点!再靠近点!”

听觉:电话铃声尖锐!司仪在话筒里焦急地吼:“小林!新娘子妆快好了!你到哪了?!吉时快到了!”他一手把着二手车的方向盘,一手慌乱地按着蓝牙耳机,声音兴奋得发飘:“快了快了!苏晚!等我!那栀子花……路上有点蔫了……我看看哪有花店……”方向盘上,那枝被他精心保护的栀子花,花瓣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发黄。

视觉:刺眼的白光!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吞噬所有色彩!视野里,只剩下侧面一辆如同失控钢铁巨兽、满载着死亡阴影的红色重卡车头!挡风玻璃在巨大的撞击声中,瞬间龟裂成一张巨大的、狞笑的蛛网!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他猛地向左打死方向盘!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副驾驶座上的身影护在身下!想护住……

痛觉:骨头碎裂的脆响!如同玻璃在颅腔内炸开!内脏被狠狠挤压、撕裂的剧痛!温热的液体(血?)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

最后画面:在一片扭曲变形的金属废墟和刺耳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金属撕裂哀鸣中,苏晚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蜿蜒着一道刺目的、暗红的血迹。她朝他望来的最后一眼,瞳孔里映着他惊恐扭曲的脸,那眼神……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是生命迅速流逝的茫然?还是……对他未能护住她的……一丝破碎的失望?随即,无边的黑暗如同巨浪,彻底将她吞没。

绝望的空白: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像是地狱的号角。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得令人作呕。白炽灯冰冷的光线像手术刀切割着神经。医生沉重的叹息如同丧钟。父母悲恸欲绝的脸,像是被揉皱后丢弃的废纸。然后……记忆仿佛被一只无情的大手,硬生生格式化。只剩下一个巨大、冰冷、呼呼漏着穿堂风的黑洞,刻着“最重要的东西丢了”的永恒痛苦印记,和那挥之不去、如同诅咒般的栀子花香……

失忆后的混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阳台栏杆冰冷刺骨的触感。那股夹杂着楼下烧烤孜然、隔壁臭豆腐、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硫磺味的诡异妖风,将他从自由落体的边缘狠狠扇回!冥界的荒诞任务……葛桂花老人摩挲红纸时浑浊的泪……齐思国县长凝视新绿麦苗时眼中燃烧的火焰……张德福冤屈得雪时无声的咆哮……母亲在病床上抬起又无力垂落的手……李强哥哥那冰封心跳中搏动的金色光点……每一次接触那些生离死别的执念,都像是撬动了他记忆深渊的巨石……

母亲的呼喊与照片:那声对着杨阿姨喊出的、撕裂平静的“儿媳妇!”如同最后的丧钟!衣柜深处,那张被粗暴撕裂、揉成咸菜干、属于苏晚的婚纱照片碎片……终于成为压垮封印的最后一根稻草!

“呃……啊——!!!”

林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嘶吼!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十指深深插入发根,仿佛要将那块钛合金硬块连同自己的天灵盖一起掀开!后脑勺传来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贯穿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尖叫!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汹涌而至的记忆洪流而剧烈地痉挛、抽搐!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绝望中徒劳挣扎!

“林默!”苏晚的惊呼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和无法掩饰的惊慌!看到他如同被抽掉脊梁般痛苦跪倒,看到他深埋在心底、以为永世无法触及的新郎被回忆的利刃反复凌迟,她的魂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刺目蓝光!剧烈的魂力震荡让她如同风中残烛,几乎无法维持悬浮的姿态!她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想替他承受这千刀万剐般的痛苦!但!那道横亘在生与死之间的、冰冷无情的规则壁垒,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她死死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咫尺天涯的绝望,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

林默猛地抬起头!

额头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双眼因极致的剧痛和汹涌的信息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但那血红的眼瞳深处,不再是混沌的迷雾和空洞的茫然,而是——

被彻底撕开的、血淋淋的心痛!

深入骨髓、啃噬灵魂的懊悔!

以及,如同沉寂亿万年的死火山轰然喷发、照亮整个宇宙般的——

觉醒!与确认!

他死死地、像要将她的身影烙印进灵魂最深处般,看向悬浮在不远处、因为他撕心裂肺的痛苦而魂体震颤、光芒明灭不定的苏晚。

牙关紧咬,喉咙里滚出带着铁锈腥气的、沉重到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嘶哑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血淋淋地剜出:

“……苏……晚……我的……妻子……?”

声音破碎,却重逾千钧!

苏晚的魂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剧烈地一震!那双清澈见底、曾倒映过星河的眼眸,瞬间被无边无际的泪水彻底淹没!不再是冰蓝色的钻石泪珠,而是汹涌澎湃的、由最纯粹魂力凝结而成的泪河!如同决堤的星河,汹涌地从她眼中奔流而下!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栀子花香,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空旷荒凉的路口!那香气不再是清新,而是浸透了无尽悲伤的苦涩芬芳!

她看着林默那双血红的、写满痛彻心扉与最终确认的眸子,用力地、无比用力地、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一丝力气,点下了头!

“是……”她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巨大欣慰,第一次在他面前,撕下了所有“搭档”的伪装,直接承认了那个被时光和死亡掩埋的身份(◕‿◕),“是我……是我,林默。”

她缓缓地、动作轻柔得如同放下易碎的珍宝,将怀中那陪伴她走过漫长冥界旅途的引魂罐,轻轻地、稳稳地,搁置在路旁冰冷粗糙的柏油路面上。罐体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看着你……”她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再睁开时,泪水依旧无声滑落,声音却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穿透了生死的界限,“在阳台上……一次又一次……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黑洞……跳下去……”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默的身体,望向那场惨烈车祸发生的虚空方位,眼神悠远而悲伤:

“我受不了……林默……我真的……受不了……”

“我不能坦然说明我是你的妻子……冥界的规定死人是不能对活人坦诚身份的。”

“我怕你的心灵承受不住打击,我怕我说出口,会被辞退,永远见不到你。”苏晚哭的稀里哗啦,仿佛六月白雪的冤情。

画面在林默刚刚恢复的记忆中瞬间激活——冥界那个永远排着长队、鬼声鼎沸的“三界投诉与心愿受理中心”角落里,一个穿着淡蓝色云朵家居服(正是她“死”时那件)、悬浮着的、纤细单薄的身影,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一个永远占线(冥王热线?)的号码。日复一日。魂体的光芒都因为漫长的等待和绝望的哭泣而变得黯淡。

“冥王……烦不胜烦……”苏晚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苦涩、却又带着点温暖的笑意,“他夫人……揪着他的耳朵……骂他是‘没心肝的糟老头子’、‘见死不救的冷血官僚’……才……才勉强黑着脸……甩给我一张‘临时工试用合同’……给了我一个……机会……”

“我和他们那些钉子户一样也是一个放不下思念的鬼魂,因此我没有办法长驻冥界,只有等你安心的生活下去,我的思念、我的执念,才会放下。”

“我才能真正的返回冥界。”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在阳间和阴间来回折腾的原因。”

“那个妖风……”林默嘶哑地接话,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搓,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是冥王的手笔。”苏晚轻轻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他救了你。也把你……和我……变成了这‘钉子户劝返办’的……临时工。”

“他精挑细选……”苏晚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柔与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目光扫过地上那个散发着温润光晕的引魂罐,“……葛奶奶想看到的红纸囍字与鞭炮……齐县长想亲手抚摸的新绿麦苗与泥土……张伯伯等待的、能洗刷污名的铁证……李妈妈渴望儿子能平安活下去的依托……李强哥哥想听到弟弟那颗健康心脏重新搏动时的心安……”

“这些……人世间最温暖的故事……最纯粹的爱与希望……”她的泪水如同永不枯竭的溪流,在虚空中划出晶莹的轨迹,“……冥王觉得……或许……能像温暖的泉水……一点一点……填上你心里那个……被车祸和死亡……硬生生挖出来的……冰冷空洞……让你明白……”

“我的‘转正’就是要把你在失去我的伤痛中拯救出来。”

她抬起头,清澈如水的眼眸,穿透了魂体的虚幻,直直地望进林默那双血红、浸满泪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命运的最终宣判,又如同最温柔的救赎:

“死亡……不是永远消散在冰冷的黑夜里……”

“……它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换了个身份……”

“……如同倦鸟归巢……”

“……如同游子还乡……”

“……静静地……”

“……张开双臂……”

“……等待着……”

“……那些走完了人生漫长道路的亲人……”

“……带着满身的风尘与故事……”

“……跑过来……”

“……然后……”

“……一头扎进那个……”

“……准备了很久很久……”

“……带着体温的……”

“……怀抱里……”

“……那是……”

“……另一个……”

“……温暖的……”

“……开始。”

这句话,如同冥王最初在他耳边咆哮的箴言,此刻经由苏晚的口中,带着她跨越生死、耗尽魂力的所有爱意、牺牲和最深沉的希望,温柔而坚定地,如同最纯净的圣光,轰然注入林默那刚刚被记忆填满、却又瞬间被巨大悲伤和永别恐惧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脏!

“唔……”林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悲鸣!他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栀子花下的笨拙表白!婚纱照里傻笑的新郎!那场永远没能抵达的婚礼殿堂!那场毁天灭地的车祸!她最后望来的、破碎的眼神!自己躺在病床上心如死灰、无数次想要追随她而去的绝望……还有这一路走来,葛桂花老人看到红纸鞭炮时浑浊眼中绽放的光芒!齐思国县长抚摸新绿麦苗时颤抖的手指!张德福沉冤得雪时无声的咆哮!母亲在病床上抬起又无力垂落的手!李强哥哥冰封心跳中搏动的金色光点……所有的一切,如同汹涌的灭世海啸,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堤防!

“啊——!!!!!!!”

一声撕心裂肺、承载着所有失而复得却又即将永失的极致悲恸与狂喜的嘶吼,从林默的胸腔最深处,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般爆发出来!响彻整个空旷荒凉的路口!惊得远处枯树上几只寒鸦扑棱棱飞起,发出凄厉的鸣叫!

他再也顾不上任何规则!顾不上生与死的界限!顾不上这拥抱是否徒劳!

他如同扑向生命中最后的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决绝,朝着那个悬浮在血色夕阳余晖中、泪流满面、魂体飘摇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纤细身影——

疯狂地扑了过去!

猛地张开双臂!

死死地——

用尽灵魂所有的力量——

抱住了她!

抱住了苏晚!

他抱住了那没有实体、没有温度、只有虚幻触感的魂体!但在林默此刻完全复苏的记忆、情感和灵魂的感知里,他抱住的——

是初恋时栀子花树下那具温软带着馨香的身体!

是婚纱照上那带着栀子花香、巧笑倩兮的新娘!

是车祸前最后一刻,他想用生命去守护、紧紧拥在怀里的爱人!

是并肩战斗中,时而懵懂无害歪头、时而板砖爆头毫不留情的“黑切白”搭档!

是那个在冥界纯白栀子花殿堂里,固执地悬浮等待、永失新郎的孤独新娘!

是他弄丢的、最重要的妻子!

他的双臂收得那么紧!紧得指节发白,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要将她永远地、深深地嵌进自己的骨血里,融为一体,再也不要分开!滚烫的眼泪如同烧熔的铅水,汹涌而出,灼烫着他自己的脸颊,也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灼热的泪水与魂力凝结的冰凉泪珠在虚空中碰撞、交织、炸裂成一片片散发着浓郁栀子花香的悲伤水雾!

他像个在无边黑暗中摸索了太久太久、终于抓住救命稻草的迷途者,又像个即将被夺走唯一珍宝、陷入彻底疯狂的守财奴,把头深深埋进苏晚那魂体虚无的颈窝(在他灵魂的感知里,那里柔软、温热,带着熟悉的栀子花香),发出沉闷到令人心碎、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嚎啕大哭:

“苏晚……苏晚……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护住你……是我没护住你啊……苏晚……”

“……我的妻子……我的搭档……我的……苏晚……”

“……不要走……不要消失……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呜咽声混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哽咽不清,语无伦次。只有那最深沉的绝望与失而复得又即将彻底失去的巨大恐惧,如同粘稠的、冰冷的潮水,弥漫开来,将整个路口淹没。

在偶尔呼啸而过车辆的刺耳鸣笛声中,在远处零星行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里——

这荒凉冰冷的省道岔路口。

只有一个穿着普通外套、形容狼狈的年轻男子。

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姿势。

独自跪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双臂死死环抱着身前的一片虚无的空气。

身体如同遭受电击般剧烈地颤抖、抽搐。

将头深深埋在一片空荡之中。

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苏晚”的名字。

发出悲痛欲绝、如同孤狼对月哀嚎般的绝望嘶鸣。

仿佛在拥抱一个看不见的、早已逝去的亡魂。

场景凄厉、诡异、荒诞得令人脊背发凉!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沉入漆黑的地平线。天边只残留一线绝望的灰紫色。

苏晚的身体被林默死死“抱”在“怀”中(灵魂的感知里)。

她没有挣扎。没有推开。只是安静地、温顺地任他抱着。

她同样虚虚地环抱着他(虽然无法真正接触)。清澈的泪水已经止住,只有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却又无比满足的、温柔到能将万年寒冰融化的笑意。

她看着埋在她“颈窝”、哭得浑身颤抖、仿佛随时会碎裂成千万片的林默。

用尽魂力最后的力量,凝聚成一丝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魂念,如同最轻柔的春风,拂过他的耳畔,留下此生最后的、刻骨铭心的呢喃:

“傻瓜……”

“别哭……”

“死亡……只是……”

“……换了个地方……”

“……继续爱你……”

“……我在那里……”

“……会一直……”

“……一直等着你……”

“……跑过来……”

“……就像……”

“……那年夏天……”

“……你满头大汗……”

“……冲出高考考场……”

“……在拥挤的校门口……”

“……一眼就……”

“……找到了……”

“……撑着栀子花小伞……”

“……等在那里的……”

“……我……”

“……然后……”

“……像个小疯子……”

“……不管不顾……”

“……穿过人群……”

“……跑向我……”

“……那样……”

“……别怕……”

“……这次……”

“……我会等得……”

“……久一点……”

“……再久一点……”

“……直到……”

“……你……”

“……跑累了……”

“……走不动了……”

“……我会……”

“……张开手……”

“……稳稳地……”

“……抱住你……”

“……再也不……”

“……松开了……”

“……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渺,如同消散在风中的叹息。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

呼——

一阵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栀子花香的微风,温柔地拂过空旷的路口。

苏晚悬浮的身影,如同被阳光穿透的晨雾,在林默死死拥抱、不肯松开的双臂间,一点点变得透明,一点点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冰蓝色的光粒。

光粒如同逆流的萤火虫,轻盈地、无声地升腾,盘旋,最终……

彻底消散在冰冷的夜空中。

只留下地上那个终于盈满、正散发出温暖柔和、如同母亲怀抱般光晕的引魂罐。

罐底,六滴形态各异却最终完美交融的“释怀之泪”,静静地、圆满地沉淀着,汇成一片温暖的乳白色光海。

其中一滴泪水的核心,清晰地映照出一个女子的侧影——她穿着那身熟悉的淡蓝色云朵家居服,怀里抱着引魂罐,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个温柔、宁静、仿佛看透一切悲欢离合的浅浅笑容。

(◕‿◕)

林默还维持着那紧抱的姿势。

双臂间。

空空如也。

怀中只残留着那最后一丝温柔入骨、却虚幻得抓不住的栀子花香,和一点点……仿佛错觉般的暖意。

他怔怔地。

然后。

将沾满泪水和尘土的脸颊。

深深地。

深深地埋入。

那残留着爱人最后气息的。

冰冷。

坚硬。

的。

柏油地面。

无声的呜咽。

肩膀剧烈地耸动。

如同被抛弃在荒野的幼兽。

路口旁。

阿黄走上前。

轻轻地。

将它那根视若珍宝、盘得油光水滑的至尊磨牙骨棒。

小心翼翼地。

推到了。

林默空荡荡的。

怀抱。

旁边。

然后。

安静地。

趴在了他身边。

将毛茸茸的脑袋。

轻轻搁在了。

他冰冷颤抖的。

手背上。

风吹过。

满地的枯黄蒿草。

低伏。

呜咽。

远方城市的灯火。

次第点亮。

橘黄的。

温暖的。

光芒。

照亮了。

活人的。

喧嚣与烟火。

也隐隐照亮了。

那条蜿蜒向远方、名为“归途”的路。

就像邓紫棋在《多远都要在一起》的歌词中写到的一样:

“我能习惯远距离,爱总是身不由己,宁愿换个方式至少还能遥远爱着你……”

“爱能克服远距离,多远都要在一起,你已经不在我的世界里,请不要离开我的回忆……”

或许再也没有那个拿着砖头,抬起小脸,温柔的笑着说

“先生你好啊(^-^)/”的姑娘。

也没有随时被板砖砸中脑袋瓜的风险。

可是林默好难受。

“没错,我又再次失去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