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从茫然的空白中回过神来，时间才仅仅过去了数秒而已。图书馆的灰尘安静地向大地回落，与她面面相觑的女孩面露哀伤，而那伤疤正是自己刻上去的。
爱丽丝想说些什么，但因畏惧那一瞬的变数而无法开口。结果就是爱丽丝像受伤的小狼，眼神游离着始终不敢看向苏迪。直到那脚步沉重地消失在门外，爱丽丝的身体才无力地跌回原地。
我居然会说出那种小孩子般怄气的话？
锐利的话锋毫不留情，干脆地切断对方心中最柔软的要害，爱丽丝确信那句话达到了如此厉害的程度。
虽然自己仍然没有弄懂苏迪敌意的来源，但再待下去恐怕会更糟糕。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离开这里才好呢……
——你还没发现吗？苏迪是波利男爵的养女啊！
灵感的火花忽然在脑海中迸发，一切的问题此刻都得到了解答。苏迪并非亲生女儿的话，会因为爱丽丝的优秀而感受到危机是再合理不过的了。只不过……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把书本彻底合上，丢回书架上。高贵的紫色双眸折射出猫一般的警觉神采。几颗冷汗在爱丽丝极力抑制的颤抖中，顺着栗色的鬓发滴下，打在白色长裙的一角。
“你是谁？”
——爱丽丝就是爱丽丝呀。
图书室散发出无声的沉重，这回答当然不会是来自空无一人的房间。它就在刚刚，在爱丽丝的小脑袋里，像摆钟一样敲响了话音。
“你是爱丽丝，那我是谁？”
——我也想知道，占据我身体的人是谁呢。
一问一答，两个不同的意识在小巧的身体里产生了第一次交锋。
“你早就看出来苏迪并非亲生？”
——谁会叫生父“大人”呀。
“这具身体经历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黑暗里睡觉。
“这具身体的身份是？”
——你的身份是？
爱丽丝的问题第一次被拒绝回答。那个意识似乎打算和爱丽丝互换底牌，所以反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真是疯狂极了。我居然一脸平和地和我自己交涉，我简直像一个精神病人！
爱丽丝撇了撇嘴，低跟皮鞋的踱步声在图书室里荡起清脆的波纹。那个声音也一直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半分催促和急躁。
“所以，那句挖苦的话是你说的？”
——你能原谅她，我可没原谅她，我就要让她难受才行。
那个意识在许多细节表现出远胜自己的敏锐，但对待其他事情又是那么天真，让爱丽丝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小孩子。
“总之，我希望你下次在说话前多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那你考虑我的感受了吗？
“我要怎么考虑？我对你，对世界都近乎一无所知。”
那声音似在叹气般停顿片刻。
——所以你也不要这样要求我。我累了，我要回去了，回去之前我得给你个忠告才行。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轻易使用卡牌。
“为什么？”
——因为主背负了不公的邪名。
说完，爱丽丝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烟消云散了。一阵空虚的冰冷浸渍心房，让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只留下记忆犹新的体验慢慢回味。
“事情变复杂了，看上去我转生的方式不太正常，似乎是霸占了一副活人的躯壳！”
一切都安静下来后，爱丽丝终于感受到了事件的诡异。两个意识共用一副身体，那以后会怎么样？会和谐共处，还是会明争暗斗？
而且那个意识……她并没有对我的到来表现出过分的惊讶。
难道说，她瞒了我很多事情？她到底对现状有多少了解？我会悠久之语，难道是因为和她共享身体，所以也共享了一些本领？
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爱丽丝心烦意乱地啃咬着指甲，快步走出压抑的图书馆，在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
“这具身体来历当真不小，九岁能具备这种可怖心智，还精通悠久之语，爱丽丝究竟是何方神圣？”
“爱丽丝，爱丽丝！”
急促的脚步鼓点般从身后响起，爱丽丝转过身，看到了莉洛焦急的身影向自己飞奔而来。这种时候，或许转移一下注意力也不错。于是爱丽丝调整好心态，对莉洛宽慰道：
“怎么了？着急也没用，不如慢慢说吧。”
“大小姐说要向你决斗！”
“啊？”
现在着急的变成爱丽丝了。
外边原本炎热的夏风，吹进城堡的窗户里也多了几分清凉。爱丽丝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如履薄冰走过湿滑古老的旋转阶梯，来到宽阔的院落中。
苏迪早已在此等候。幼小的身躯拄剑而立，看向爱丽丝的眼神斩铁断钢，散发着坚毅的气息。
“呃，如果刚才的话惹你生气了，我道歉，我不是故意的。至于决斗的话，还是不——”
一只白手套“啪”的被拍在爱丽丝的胸口，然后翻了个身掉在草坪上。那手套尺寸不小，也不知道苏迪是上哪里找的。
“我以苏迪·格里尼之名向你发起决斗！”
这种古老的礼仪在中世纪也是有过的，如果对方捡起来地上的手套，就视为决斗成立。
但爱丽丝当然不会捡起手套。
她最不喜欢的事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她向苏迪行了一个屈膝礼，随后便转身离去。
“为什么不接受？你就只会逃跑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愤怒的呼声远远地传过来，爱丽丝就全当没听见。继续在这里呆着只会惹麻烦，她早已下定决心，一旦完成《倪西斯十诫》的翻译就离开。
波利男爵馆藏的《倪西斯十诫》并非原本，而是原文加注解的形式，但即使如此，这本书也在诸多方面做出了解释，特别是卡牌如何制作这一问题，这本书对此有粗浅的泛述。爱丽丝只想把这些知识收入囊中，然后远走高飞。
可惜苏迪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好，你要是不接受，我今晚就一把火烧了图书馆！”
如果现在无人在旁，爱丽丝就恨不得要仰天长啸了。为什么自己走到哪里都要应付这种熊孩子呢？自己上辈子单身半生，过年也逃不过被各种小孩子折磨的痛苦。这一辈子上来就遇到苏迪和“心中的”爱丽丝两个小魔头，可真是要了自己小命。
爱丽丝并不想替波利男爵保护他的藏书，但为了自己的宝贵知识，她必须在《倪西斯十诫》与苏迪之中搞定一个。
显然，苏迪更容易搞定。
“我投降，我答应和你决斗。但我们点到为止，行吗？”
“当然可以，如果我赢了，你就主动离开这里。”
爱丽丝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好像我喜欢赖在这里不走一样。
“行。但如果我赢了，我就在这里一直待到翻译工作结束。”
“只是这样吗？你难道不是想要求些别的？”
“你以为我会要些什么？”
“没……没什么。那决斗的日子和地点你来定吧。”
苏迪的样子有些窘迫，但爱丽丝并未深究。她只想赶紧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七天之后的正午。地点的话，就在我们见面的那个湖边好了。”
“你是说镜湖？话说在前，那里我可比你更熟。”
“无所谓，就选这里。”
“那咱俩走着瞧！”
苏迪迈着有力的步伐快步走掉了。爱丽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伸到裙子的口袋里，摸了摸那里躺着的卡牌。
那张卡的边框是白色的，与「冒头的邪欲」不同，摸上去十分粗劣，并无半分出奇。但是这张卡已经是爱丽丝努力到深更半夜最好的结果了。
《倪西斯十诫》原文和注疏中都提到了卡牌制作的原理，那就是用编制好的“相机”去记录一张“相片”，并且把相片在需要的时候复原。构成相片的胶卷和上边的图案就是影响卡牌的两大要素。
而白色的边框代表的是最低级的相片。这并非是表明《倪西斯十诫》的写作水平不行，爱丽丝确信书上的内容是十分有道理的，只是后人的理解出现了偏差。注疏也好，自己的理解也罢，都远远不是原文想要表达的真意。
爱丽丝选择的决斗期限，也是爱丽丝给自己理解那段艰涩难懂的悠久之语的最后期限。
“要牢记！你们的记录，如同吟游者的诗篇一般伟大！你对待他们，要像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花费自己的精血，舍弃自己的时间……每当你如此要求别人，就先十倍地要求自己。你要用诚心打造你的国，用良善统御你的将士……应像我爱你们一样，去爱你们身边的人。这样他们才会反过来拥护你，直至你抵达无影的洛璃宫，到我的脚下来。此后也不要忘了，即使透明的砖石里，也会流出他们光明的热血。”
——《倪西斯十诫·铭记之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