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现在爱丽丝应该处于昏厥,但是她却能奇怪地进行思考。即使听觉视觉嗅觉都没有在工作,她依旧能在一片黑暗中和内心对话。
或者说是和内心中的爱丽丝对话。
二人虽然无法真正看见对方,但却能精准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两个人就像在黑夜中打坐的禅师,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
“想不到你居然会帮我。”
——身体要是被破坏了,我也得跟着你一起消亡呀。
“那你当时用的是什么卡牌?”
爱丽丝想起来当时,陷入眩晕之后的自己隐约听到的那些咒语,虽然不是悠久之语,但却同样具有强大的力量。爱丽丝本以为这也是一种卡牌的使用方式,结果却遭到了对方的嘲笑:
“看来你真是一点常识也没有呀。卡牌只能用悠久之语才能驱动,这是智慧之语,龙神的语言。”
“所以这是真正的魔法咯?”
“差不多。”
“为什么我使用完卡牌就会感到头痛和晕眩?”
“因为使用卡牌是需要支付代价的。卡牌越强,需要支付的代价就越多。很明显,你使用了相当强大的效果,所以直接透支掉了你所有的精神力。”
“那使用智慧之语也是这样吗?”
“智慧之语的代价要提前支付,不可能透支。唔欸,你问题真多啊。”
心中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忽然想象出了一个背着小手,坐在奢华的椅子上,用高傲的姿态睥睨自己的小女孩形象。
“这样吧,你不是能控制这副身体吗?我已经能闻到餐桌上传来的樱桃蛋糕的气味了,作为补偿,不如你替我享用如何?”
爱丽丝突然的话题转移让对方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感受那股香甜的气息一般,那个声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略有轻蔑地说道:
“切,品味不错嘛,居然涂了桑伯里出产的奶油草莓酱……唔……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还是你去好一些。”
爱丽丝扑哧一笑。这明显就是很想吃嘛!
“别闹别扭了,我已经听出来你很想吃。”
“我……不,我不吃。”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啰嗦! 我说不想吃就是不吃!”
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让爱丽丝有些愕然。这妮子怎么回事,喜怒无常,叫人摸不着头脑。这让爱丽丝有些怀念自己的高中英语老师,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容,可以说翻脸就翻脸。
“好吧,既然你喜欢就这样在黑暗里呆着,你就呆着吧。我现在可要醒来咯,不然这庆功宴吃不到,我会悔恨终生的。”
说完,爱丽丝便不再停留,意识从黑暗中下沉,穿越缀满月光的银色的海。只剩那个声音独自缩在幽暗意识域的角落,确认没有人之后,微不可察地出了口气:
——好险……
意识从虚无回归现实,爱丽丝慢慢睁开了眼睛。雪白的床单下边铺着水一般柔软的垫子,像童话里豌豆公主的卧室,让爱丽丝的腰有些不舒服。
“爱丽丝卿醒了!”
惊喜的声音从床边一直传到走廊里,像小河上推动木船的波涛。爱丽丝用手肘把自己撑到半坐,立刻就有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了自己的后背。
“爱丽丝卿,请慢一些。”
爱丽丝用手把遮挡视线的刘海拨到一边,栗色头发的女仆少女面色严肃,躬身服侍。爱丽丝轻摇自己仍处于混沌的小脑袋,无奈地说:
“我可不记得我叫爱丽丝卿呀。”
“老爷吩咐,您以后就是格里尼家的客卿。”
“别这么叫嘛,莉洛。我还想和你做朋友呢。”
爱丽丝看着她板起来的面孔,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帮我梳梳头,可以给你摸一会儿哦。”
“爱丽丝……”
刚才还很严肃的表情马上缓和下来。莉洛暗红的眸子涨潮般瞬间噙满泪水,苹果似的脸颊抽动着,伸出手一把抱住了爱丽丝。
爱丽丝挣扎着从宏伟的山峰间探出头,视线从莉洛的肩膀上越过,她看到了一个趴在床尾,和自己一样刚刚醒来的身影。
金色的头发十分显眼,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那个身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随即和爱丽丝对上视线。
除了苏迪,这当然不会是其他人。看到爱丽丝的时候,她的视线便不自信地瞥向一边,手臂像两根筷子一样在伸在身前,双手搓来搓去的。
爱丽丝若有所思地看向莉洛,莉洛于是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笑着回答道:
“大小姐她其实……”
“住嘴!”
苏迪急忙喝止自己的女仆,随即语气又不自觉地缓和下来:“我自己来解释。”
“好好好,那我先回避一下。”莉洛笑得更开心了,临走还不忘亲一口爱丽丝鸽子胸膛般圆润可爱的侧脸,“唉,爱丽丝现在就这个样子,要是你长大了可怎么办啊?”
在爱丽丝迷茫于她的话语的时候,莉洛飞快地跑到外边,关上了门。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爱丽丝和苏迪两人。
爱丽丝不禁有些头疼地看过去。不过,今天的苏迪和以往不一样,高傲的脸上似乎多了一点羞涩和温柔。瞬间,脑内短路的接线一下子闭合,莉洛话语的含义闪电般流过全身,让爱丽丝难以抑制地睁大了双眼。
——那我先回避一下。
——爱丽丝现在就这个样子,要是你长大了……
不会吧?
不会吧?!
自己现在衣冠不整,法力尽失,还未恢复状态。要是苏迪大小姐有这种癖好,自己可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这可不行。如果真在这里犯下错误,先不说自己能不能接受,身体里的另一个爱丽丝肯定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她必须制止这种气氛继续发展:
“苏……”
“爱丽丝,你听我说,其实我一直……”
苏迪的眼神同时具有锋锐和温柔,只一眼就仿佛直接贯穿了爱丽丝的内心。她必须承认,苏迪比同龄的小女孩多了几分英武的成熟,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人胚子。可是,这并不是自己在这里犯下错误的理由。看来自己只有做些什么来拒绝苏迪了。
爱丽丝于是朝前伸出手去,试图把苏迪从身边推开。结果苏迪也正好往爱丽丝这里走来,还没等爱丽丝伸手,她反倒先拉起了那只藏在雪白荷叶边中、如同未绽放的莲子般小巧的手,瞬间拉近了两人的间距。
虽然很难启齿,但爱丽丝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热,丹唇微启,兰芳轻吐,两人之间火热的空气灼得爱丽丝留下两行汗水。就在她已经想好了一整套挣扎抵抗的措施之时,自己的手上传来抓握的力道,随即苏迪的话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扩散:
“我一直都错怪你了,对不起,爱丽丝,你是波利领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之前的心理建设全盘崩塌,爱丽丝不敢相信地看向苏迪,这世界上居然会有熊孩子一晚上就能懂事吗?自己是还在梦里吗?
“你其实一直都在为我着想,对吗?故意在父亲大人面前和我比剑,输掉与我的决斗,用尽全力从那魔兽嘴里把我救下来……对不起,我太害怕失去自己的父亲了,做的事情简直蠢得没边……我什么都愿意做,你能原谅我吗,爱丽丝?不然不仅我的父亲不会原谅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看着眼前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苏迪,爱丽丝就算之前和她有一万个过节,现在只怕也都溶化在苏迪的眼泪中了。爱丽丝于是用另一只手揩去苏迪的眼泪,叠在苏迪抓着自己手的手背上,宽慰一笑,说道:
“我要是真那么讨厌你,从一开始就会选择见死不救。”
“爱丽丝你真好!我们做朋友吧!”
苏迪不愧是小孩子,只一句话的功夫,脸上就已经小雨转晴,阳光明媚了。她紧紧地抓着爱丽丝的手,像摸小猫一样摩挲着,兴奋地说:
“爱丽丝你的手真漂亮啊,不像我,手上全是茧。”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几个魔法。”
“真的吗?”一听这话,苏迪更开心了,爱丽丝感觉自己的指骨都快被捏碎掉。“好学吗?”
“我觉着挺好学的……只要你肯学智慧之语的话。”
“又要学习!我讨厌学习……”
苏迪撅着嘴打蔫儿,就在这时,房门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拉开了。他的山羊胡子依旧那么威严,但嘴巴却明显在上扬,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父亲大人!”
“你啊你,天天就只知道玩剑!”波利男爵轻轻敲了苏迪一个脑崩儿,苏迪吐吐舌头,但眼神中却没有悲伤,“可我已经能和父亲大人配合起来了!”
“是啊,你有你的剑路,我之前不该说那种话来否定你的。对不起啊,苏迪。”
“父亲大人没有错,而且你看,我已经和爱丽丝成为好朋友了哦!”
“哈哈哈哈,爱丽丝卿已经原谅你了吗?真是太好了,你和打败魔狮的大英雄成为朋友了嚄!以后可要好好向爱丽丝学习!”
波利男爵躬着腰抚摸起女儿的长发,这是以前他从来没有过的亲切动作,而眼神中也充满疼爱。苏迪背对着爱丽丝,但爱丽丝能感觉出来她也很感动,因为她的话甚至都带着一点哭腔:
“嗯,嗯!是,父亲大人!谢谢你,爱丽丝!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吧,看来近些日子的麻烦事完美落幕了,真是皆大欢喜。爱丽丝大方回以笑容,波利男爵则抚掌大笑,拍拍女儿的后背,说道: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为你们准备了‘丘姆霍特’蛋糕,你先去餐厅等着吧!我问问爱丽丝卿身体如何,我们随后就过去。”
苏迪一听这话,才感觉出来空气中淡淡的甜香气味。这下就算丘姆霍特火山真的横在她面前,也拦不住她的脚步了。她赶紧跳下床,匆忙说道:
“那你们快点来哦,我会忍不住先吃的!”
然后她的身影就风也似地消失了。
波利男爵跟着她的方向慢慢走到门边,左右看了看。确认情况后,他直接带上门,清清嗓子,迈着间隔完全一致的步伐,一脸严肃地向爱丽丝走来。
看着步步逼近的男爵,爱丽丝本来轻松的表情也逐渐结起冰霜。她的手在被子里寻找着自己的卡牌,准备应对男爵的攻击。就在这时,男爵却突然单膝下跪,在爱丽丝面前行了一个拇指插向心脏的礼仪。
“波利领领主,波利·格里尼男爵敬安第三王女,尊贵的 爱丽丝·可斯丽儿·多黎斯汀瓦德 殿下。请允许属下冒昧地称赞,您的身姿简直比御花园中,冠绝群芳的银枝玫瑰还要美丽。”
爱丽丝睁大了双眼,看来高潮迭起的今天似乎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