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哗啦啦——!”

那已经不是雪崩了,那是文字的泥石流!是文件组成的末日浩劫!山月那一扶不是挽救,是给本就摇摇欲坠的档案卷宗棺材板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李伊心只觉得眼前瞬间一黑,不是晕厥,而是纯粹物理性的遮天蔽日!

时间,在那个混乱到极点瞬间扭曲了流速。

李伊心的视网膜如同坏掉的投影仪,在一刹那闪过了无数诡异定格的慢镜头:

山月涂着墨绿色指甲油、如同恐怖片女鬼利爪般的手,带着溺水者抓住稻草(实际是抓住李伊心面前桌布)的绝望本能,向她的方向胡乱抓来。那条昂贵的、边缘缀满暗金流苏的酒红色丝绒改良旗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极其狼狈的弧线,勾勒出山月那向后弯曲、即将与地面进行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后腰曲线。他脸上表情更是精彩绝伦,精心描绘的狐狸眼瞪得像铜铃,里面不再是魅惑算计,而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卧槽要完蛋”的惊骇欲绝,张开的、涂着凝固血浆色唇釉的嘴里,似乎已经无声地飙出了某种最高分贝的海豚音前奏……

与此同时,李伊心自己则感觉被一股混合着灰尘、油墨和陈年纸张腐朽气味的洪流狠狠撞击!沉重尖锐的硬皮文件夹角硌在肩膀、头顶、胸前——剧痛!无数白纸哗啦啦如同招魂幡般迎头罩下,带着冰冷坚硬的质地糊了她一脸。她像个被史前巨兽一巴掌拍进沼泽地的倒霉小虫,瞬间被淹没了半个身子,只有鼻子以上勉强挣扎在A4纸的汪洋大海之上。

“咳咳!噗——!” 喉咙里堵满了纸片灰味,她想喊救命,出口却成了带风的剧烈咳嗽和吐纸渣的声音。

“咚!哐啷!”

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另一声尖锐物品滚落的声音。

世界安静了那么半秒。

然后才响起一声短促、尖锐、带着明显疼痛和极度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以及某种华丽布料在磨砂地板上摩擦的窸窣声。

“呃……嘶——”

山月的声音。那尾音还带着点破音,像是被卡住脖子的天鹅最后的绝唱,显然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远比他精心设计的任何一次摔倒都要“真情实感”得多。

李伊心费力地把顶在额头上、阻碍视线的几页策划方案扒拉开。她的视野艰难地从纸张堆的缝隙中艰难穿出,如同在雪地里挖出的观察孔。

第一眼。

震撼。

前方景象具有极高的美学冲击力和……无可比拟的喜剧张力。

山月躺在地上。姿势倒不像四仰八叉,甚至诡异地带着点……被砸碎艺术品般的破碎美感?

他摔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大概是努力想用后背着陆但力量没完全转过来。于是呈现出的效果是:上半身微微侧倾,一条裹着鱼网袜的长腿还保持着本能蹬踹试图找回重心的姿态,笔直地、如同绝望的桅杆般斜插向空中,锃亮的铆钉短靴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那条价值不菲的酒红色丝绒改良旗袍狼狈地卷到了大腿中部以上,露出大段裹着黑色鱼网袜的腿部和一小截……呃,同样有着藤蔓状皮肤彩绘的、紧致光滑的大腿肌肤?画面极其具有视觉震撼。

而他的发型?更是一绝。

那精心束在脑后的、充满巴洛克式夸张感的浅金色高耸花苞髻,在刚才那番剧烈动作和与地板的亲密接触中,彻底炸毛了!

发髻歪斜,几缕精心卷过、此刻却如同触电般支棱起来的金毛顽强地炸开,散落在脸颊和光洁的额头上。那支用来点睛的深紫色鸢尾花琉璃发簪还顽强地斜插在变形的发髻一侧,只是簪身已经歪成了极其危险的角度,琉璃花瓣在空气中无助地颤抖,像个挂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倒霉蛋,随时可能上演自由落体,成为这场混乱的第一位“牺牲品”。

他脸上的表情比发簪还要摇摇欲坠。惊愕、难以置信的痛楚、还有一丝被彻底打碎伪装的羞怒,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那张妆容依旧精致(但明显有点花)的脸上混合交融。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的呻吟和山月急促的、带痛的呼吸声。

图书馆里其他几桌稀稀拉拉的幽灵学生(真的,李伊心怀疑他们是图书馆长年圈养在这里的魂灵,才能在这种等级的大戏上演时依旧稳如泰山地看书!),此刻终于有了点人类的反应,纷纷从书本堆里抬起头,朝这边投来混合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目光。

空气凝固。尴尬如同浓稠的酱汁,裹住了这个角落的每一粒灰尘。

李伊心把自己又往纸堆里缩了缩,恨不得当场学会土遁术把自己彻底埋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连咳嗽都不敢大声,眼神却像不受控制的雷达,惊恐地越过眼前纸堆形成的“雪岭之巅”,投向对面——那个唯一能平息这场混乱、或者……将其升级到新维度的存在。

风暴的中心。漩涡之眼。

叶晓珑。

李伊心心脏狂跳,头皮发麻,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冰山美人此刻周身应该凝结出了实质性的冰碴子!毕竟,山月的冒犯探测举动加上这场惊天动地的噪音表演,足以让最温和的冰川爆发小行星撞击级别的愤怒!

她的视线艰难地穿过飘飞在空中的最后几片轻盈的稿纸雪花,投向那个角落。

然后。

李伊心眨了眨眼。

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文件夹砸坏了视觉神经。

或者干脆出现了幻觉。

她看到了什么?

那个理应愤怒到极点、应该开启冰封千里的叶晓珑……

她的嘴角。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勾!起!了!一个!非常!难以察觉的!弧!度!

不是冷笑。不是讥讽。不是那种“呵凡人”的居高临下。

那弧度很小,小得像一片冰晶落在水面上留下的瞬间涟漪。藏在她撑着头、低垂的眼睫投下的那片冷玉色阴影里,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那确实是……一个笑!

一个真实存在的、转瞬即逝的、如同沉寂冰山腹地突然迸发出一朵绝无仅有的、转瞬凋零的冰晶之花般的笑!

而她的眼神!虽然依旧低垂在画稿上,但那冰封万载的目光,此刻似乎终于穿透了纸面和线条构筑的冰冷世界,分了一丝极其吝啬的关注给……地上躺着的那摊名为“山月”的华丽废墟?

不是愤怒的寒冰。不是嫌弃的利刃。

那目光里……李伊心发誓她没看错……蕴含着一丝极其淡的……

欣赏?(对一个摔倒姿势特别诡异的艺术品?)

有趣?(如同观察一只把自己关进玻璃罐的愚蠢虫子?)

甚至……

乐子人?(天呐!李伊心被自己这个解读吓疯了!叶晓珑?!这不可能!她一定是在纸堆里缺氧了产生妄想!)

李伊心感觉自己需要吸氧。这个信息量比劈头盖脸的文件夹洪流还要猛烈!冰山美人对一场由妖孽引发的喜剧现场……表示出了那么一丢丢看笑话的兴味?这合理吗?!科学吗?!这世界要重启了吗?!

这个认知比山月摔在她面前还要令人眩晕!

然而,就在李伊心大脑因为宕机而一片雪白时——

变故陡生!

或许是地上那摊华丽废墟觉得自己的表演还不够精彩,又或许是那支歪斜到极限、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的深紫色鸢尾花琉璃发簪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召唤,选择了向命运低头——

“叮!哒!”

一声极其清脆、细小的碎裂声。

紧接着是珠子滚落的细碎声响。

就在山月努力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试图挽救一下自己支离破碎的形象尊严的关键时刻!

那支在变形的发髻旁悬挂多时、角度危险到令人窒息的琉璃发簪!它终于!不堪重负!

簪头那朵精致、妖异的深紫色琉璃鸢尾花……掉下来了!

准确地说,是连接簪身和花朵的细如发丝的金属簧片结构,在刚才那场重摔的余震下,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断裂!

那朵象征着他今天“华丽灵感”的琉璃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哀伤的抛物线,然后——

“噗。”

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妙的、像是什么东西被戳入柔软面包的闷响!

精准无误地……

掉在了……

山月因为试图撑起身体而微微抬高的额头上!

而且!花茎部分!还他妈朝下!

直直地!

像一个微型钻头!

扎进了他额头正中那吹弹可破、精心护理过、微微渗着痛楚汗珠的……肌肤里!

因为重量很轻,扎得不深。

但效果……绝了!!!

那朵深紫色的琉璃鸢尾花!此刻!就以一种极其搞笑、极其荒谬、极其亵渎的方式!稳!稳!地!斜!插!在!了!山!月!那!光!洁!饱!满!此!刻!写!满!了!“WTF?!”的!额!头!正!中!央!

像一枚滑稽到极点的……琉璃版印度眉心贴?或者说,一根被强行按在脑门上的傻缺天线宝宝触角?!

时间,再次凝固。

李伊心:“……”

图书馆的幽灵学生们:吸气声。捂嘴声。肩膀可疑地剧烈抖动声。

山月自己:“……”

他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那支沾着墨绿色指甲油、刚才还试图撑起身体的手,就那样悬停在半空,如同被石化。他漂亮的狐狸眼因为近距离聚焦在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上方的这朵琉璃花上而直接对上了斗鸡眼!瞳孔里一片茫然、懵逼、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我头上多了一朵花?!他的表情彻底裂开了,从惊愕疼痛羞怒的混合体,瞬间升级成了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的极致荒谬感!他甚至忘记了疼痛,只剩下这匪夷所思的物理冲击!

这朵花像是一柄开启异次元大门的钥匙,把山月整个人都钉在了现实与荒诞的十字路口。

李伊心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怕自己只要松一点,那憋得快爆炸的、混合着惊恐、同情(一点点)、和巨大荒谬感的爆笑就会冲破喉咙,成为压垮山月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太惨了!又惨又好笑!简直是行为艺术自我凌迟的巅峰之作!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蜂蜜,吸一口气都觉得费劲。只剩下纸张的叹息和图书馆幽灵们努力压抑但依旧如同破锣风箱般此起彼伏的憋笑气流声。

就在这极致的社死现场,李伊心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变成纸堆中的永久化石时——

对面,角落里。

有了动静。

极轻。极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混乱的力量感。

李伊心从纸堆的罅隙中看过去。

叶晓珑放下了手中的素描铅笔。那支铅笔被她轻轻搁在巨大的速写本边缘,笔尖距离她画稿上某个极其精密的细节结构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动作流畅自然,如同只是暂停一项重要工程。

然后,那只刚才放下铅笔的手——那只创造了抓停坠落烟管奇迹的手——伸向了她放在旁边巨大画袋侧边口袋里的……保温杯?

一个造型极其简洁,通体磨砂不锈钢材质,线条流畅到近乎没有感情的保温杯。

叶晓珑用两根手指拎起了它。保温杯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一片冷硬的金属寒芒。

她的目光终于完全抬了起来,不再看她的画稿,也不再只给予地上那朵琉璃花额头装饰物一点点“趣味的关注”。那双冰封千里的眼眸,此刻如同无波古井,平静地扫视了一圈现场的灾难片布景——躺在地上额头插花表情僵直的山月,“纸堆求生”中只露出惊恐眼睛的李伊心,以及那铺洒了小半张桌子并倾泻到地上的文件雪崩。

然后,她动了。

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轻巧的稳定感,仿佛脚下不是危机四伏的“纸片滑坡”,而是她自家的冰封花园。

她拎着那个泛着寒气的保温杯,绕开她座位前相对干净的区域(冰山自带防御力场?),步伐无声,像一头优雅却危险的雪豹在接近猎物般……直接走向了灾难的核心——还深埋在一米多高文件堆里、只露出惊恐眼睛和小半张脸蛋(上面还滑稽地粘着几张报表)的李伊心!

李伊心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包裹在厚重黑色真丝长裙下的身影,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她来了!她带着保温杯来了!她要干什么?!用保温杯砸开纸堆吗?!还是……用里面的液体把她冲出来?!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可能的方案,从科学救援到暴力开颅(物理意义上的),每一种都让她瑟瑟发抖!冰山会怎么处理她这种碍事的垃圾?!

一步,两步……叶晓珑停在了纸堆“雪峰”边缘。她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李伊心,那厚重的黑色裙摆如同深渊的投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叶晓珑垂下了眼帘。那双让李伊心心惊胆战的冰魄色眸子,在她被A4纸半遮掩的脸和粘着白纸屑的头发上扫视了一圈。

如同精密的探测器评估着眼前的“废墟样本”。

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纯粹的审视。

然后,在李伊心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叶晓珑拎着保温杯的那只手,对着她面门的方向,抬了起来!

李伊心吓得猛地闭上眼睛!完了!她要被保温杯爆头了!还是被里面的热茶洗脸?!冰山女王要用她独特的方式“拯救”被困羔羊了吗?!

保温杯盖子被旋开的细微金属摩擦声响起!

一股……极其浓郁的薄荷香气混合着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紧接着!

“呲——!”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清亮、带着巨大压力的喷水声在李伊心耳边近距离爆发!

是喷雾!

不是浇灌!不是泼洒!是高压喷雾!!!

冰凉湿润、带着强劲薄荷气味的水雾,如同微型消防水枪般,精准而猛烈地喷在了……李伊心头上那堆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二次雪崩的文件雪堆顶端?!也顺带溅了她一头一脸!

那感觉!就像在炎热的夏天被人用高压喷冰水洗头!透!心!凉!

李伊心瞬间一激灵!眼睛都忘了闭上!大量的细密水珠混着薄荷的清凉冰渣子糊了她一脸!连鼻孔里都灌满了那提神醒脑的气味!她甚至能感到自己头上那沓最不稳固的文件被这强力水流冲击得轻微下滑了一点!

但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强大的水流冲刷力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拍打在纸堆顶部的文件边缘。那些湿了水的纸张边缘变得沉重而服帖。更重要的是,叶晓珑似乎极有技巧,她不是盲目乱喷,而是利用水流压力精准地冲开几条关键的、阻碍李伊心上半身活动的纸堆缝隙,特别是冲掉了她锁骨附近卡得她快喘不过气的几本硬皮书脊!

冰水刺激和突然松动带来的氧气让李伊心本能地猛吸一口气!差点被薄荷味呛死!但好歹能更顺畅地呼吸了!

“咳!咳咳!噗!”她忍不住又咳又打喷嚏,喷出来的都是凉嗖嗖的水沫。

叶晓珑仿佛没看见她的狼狈,依旧维持着她那雕塑般的稳定姿态。她纤细的手腕悬停在李伊心眼前,那只小巧的喷壶(对,不是什么保温杯内胆,那就是一个设计极其简约、与保温杯底座旋接在一起、喷射力度惊人的小喷壶!)还在持续不断地喷射出水柱和冰凉的薄荷粒子。水流准确地落在几处纸堆结构的薄弱点和文件“雪崩断层”上,巧妙地改变着它们的重心和稳固性。动作精准,冷静得像在给一台出了故障的精密仪器做除冰清灰处理。

李伊心一边瑟瑟发抖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高压薄荷淋浴”,一边拼命眨巴着糊满水珠的眼睛,透过水流试图看清叶晓珑。她看到叶晓珑那只握喷壶的手极其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那只手骨节清晰,皮肤在冰冷水汽和昏暗光线下更加显得冷白似玉,指关节因为用力按压喷壶的金属按钮而微微泛白凸起。

而叶晓珑的脸……依旧是那张如同亘古冰雪雕琢、毫无情绪波动的脸。只是她的睫毛上似乎也沾染了一些细小晶莹的水珠,在微弱的光线下像冰屑凝结。

冰系魔法师现场教学冰封术?!用薄荷冰水加固纸堆防止二次滑坡?!这算什么奇葩救援操作?!

就在李伊心内心疯狂吐槽时——

叶晓珑停止了喷射。

那持续的、冰冷的“呲呲”声突然消失了。空气里的薄荷清凉感更加浓郁。李伊心浑身湿漉漉地泡在湿了水的纸堆缝隙里,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她头上的文件堆像是被打湿后重新冻住般,似乎……暂时稳固了一些?

然后,叶晓珑向她伸出了手。

不是那只刚放下喷壶的手。

是另一只手——那只完成了夹住烟管壮举的手!那只手指!

她的目标不是李伊心可能伸出来寻求帮助的手。

而是……精准地伸向了李伊心那只刚好露在纸堆外面、刚才被文件砸得通红、还粘着几张湿漉漉表单的……小臂!

这只手的目的极其明确,并非温柔的搀扶,而更像是一种高效的工具操作。

叶晓珑那只手——修长、冰冷、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如同精钢夹钳般一把箍住了李伊心的小臂!

“啊!” 李伊心忍不住痛呼一声!那是被冰块钳子夹住的痛!差点以为自己的骨头要被捏断了!

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大的、仿佛来自液压千斤顶的力量猛地传来!

根本不容李伊心反应!

唰——!!!!!

天旋地转!纸张飞舞!李伊心感觉自己像一个笨重的旧布娃娃!被人用蛮力直接从深埋的淤泥中拔萝卜一样强行拽了出来!强大的惯性让她双脚离地,眼前景象飞速旋转滑过——那些沾湿后滑腻不堪的文稿、山月那条在空中晃动的铆钉靴子腿、还有那朵在山月脑门闪闪发光的琉璃鸢尾花的剪影……

噗通!

一声闷响。

李伊心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被那股恐怖的、非人的拉扯力量扔到了几步开外……相对干燥、未被文件波及的……空地上!像丢垃圾一样!

她手脚并用,全身湿透像只落汤鸡,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喘气,头发乱糟糟地滴着冰冷的薄荷水,脸上还沾着几片湿答答的A4纸残骸。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被夹住的小臂更是火辣辣的疼。她茫然地抬眼看向拯救(或者说暴力拖拽)她的叶晓珑。

叶晓珑看都没看她一眼。

仿佛只是随手清理掉一个挡路的、沾了灰的障碍物。

她的目光,再次如同精准制导的冰锥,稳稳地……

锁定在了她自己的座位上。

更准确地说。

是锁定在叶晓珑刚才坐着的那个笨重的橡木扶手椅旁边——

地面上。

李伊心的视线随着叶晓珑的目光转过去,瞳孔瞬间地震!!

只见在光线黯淡的地板上,在叶晓珑刚才座位旁,安静地躺着一枚……

纽扣!

一枚极其小巧精致,圆形,直径大概只有不到一厘米的……玻璃透镜?!

它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晕,显得通透而诡异。李伊心发誓!这东西之前绝对不在那里!

她瞬间想到山月摔倒前那番如同人体探测仪般的、试图“捕捉叶晓珑气息”的诡异举动!那悬停在半空的手!那只手上涂着墨绿色指甲油、如同花瓣般的指尖!

一个极其荒谬但又在眼前诡异现实的结论瞬间砸进李伊心的脑海:山月!这个妖孽!在叶晓珑眼皮子底下搞窃听窃拍?!刚才他企图探测叶晓珑余温的手指缝隙里,一定藏有这玩意儿!一定是在最后那场混乱的摔倒和文件坍塌中,这枚微型“探测器”被从他那繁复的丝绒旗袍袖口或者指缝里甩出来了!

李伊心瞬间汗毛倒竖!

下一秒。

叶晓珑动了。

目标明确:那枚掉落的“微型透镜”。

她拎着那只刚刚喷射完冰水、底部还挂着晶莹水珠的保温杯(连同上面的喷壶组件),像拎着一件趁手的兵器(或者灭口工具?),无声而迅疾地朝着那枚躺在地上的微型透镜走去。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冻结一切的寒意。

然而!

就在叶晓珑的阴影即将覆盖那枚小小的透镜!

就在她的鞋尖距离那枚可疑物品只有不到十厘米!

就在李伊心屏住呼吸以为下一秒那枚微型摄像机(也可能是窃听器?)就要被高跟鞋碾碎或者被保温杯里的冰水彻底泡废时——

“慢!着!!!”

一声如同垂死天鹅(不,更像被踩了脖子的妖狐)的尖叫,带着破音和一种不顾一切的惨烈,猛地撕开了寂静!

地上。

那朵额头开花的“琉璃神祇”……山月!动了!

在身体依旧与地面维持着一个狼狈接触角度的情况下,他硬是凭借着强大腰腹核心(和绝对要保住秘密的执念),以一个极其诡异扭曲、难度超高的姿势猛地向上弹起了上半身!

动作太大!

那只还顽强地、以斜插姿态钉在他脑门上的深紫色琉璃鸢尾花!

“噗嗤!”

更!深!了!进!去!了!一点!!!!

李伊心仿佛听到了琉璃花茎刺穿那层娇贵表皮、扎进脂肪层的声音?!(幻觉!一定是幻觉!)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点小疼痛和小狼狈了!

他那张混合着荒谬、剧痛、羞耻和此刻绝对执着的脸上,双眼爆发出一种近乎“拼死护崽”的光芒!(护他那个该死的电子崽!)

他那只刚试图支撑身体的胳膊如同鞭子般甩出!精准无比(也许是摔多了练出来的)地抓向自己酒红色丝绒旗袍腰侧某个极其隐蔽的盘扣下方!!

他扒开装饰盘扣!露出一小块衬里!狠狠扯开了隐藏在内侧一个小小的、伪装成装饰结构的暗扣!

嗤啦!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布料撕裂声!

山月从那个隐蔽的暗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一个东西!!

然后!

以一种李伊心无法理解的、快到模糊的动作!

用那东西对准了地面上的那枚……叶晓珑正要“处决”的微型透镜!

一个……

黑色的?!袖珍型?!吸尘器?!!

山月用尽全力按下了那火柴盒大小黑盒子上的按钮!

呜~~~~——!

一阵极其细小、但尖锐如鬼叫的吸气声瞬间响起!!!

地面上那颗安静躺着的微型透镜!在叶晓珑的阴影和鞋尖即将落实的千钧一发之际!!!

“嗖”的一声!!!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扯!瞬间离地飞起!化作一道细微模糊的流光!

精准无比地……

被吸进了那个火柴盒大小、黑洞洞的微型吸尘器口之中!!!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耗时不超过两秒!

图书馆的空气再次被抽干。

只剩下了那袖珍吸尘器“呜呜”运转的低鸣。

叶晓珑的脚步顿在原地。距离那原本躺着透镜的地面还有半步之遥。她拎着保温杯/喷壶的手停在身侧。

她的目光缓缓抬起,从空无一物的地面,移到了保持着“护崽”姿势、手里举着仍在呜咽作响吸尘器的山月脸上。

那眼神。

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穿透力。

也不是那种短暂而奇特的“欣赏”或“有趣”。

而是一种……

极其复杂、极其罕见、混合着“原来如此”、“技术流?”、“手段挺绝”、“还有点门道?”、“但你依然是个蠢货”的……

了然?评估?甚至……有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棋逢对手的怪异光芒?

虽然这光芒瞬间就被更深的冰封所淹没。

她的嘴角没有再勾起任何弧度。

李伊心坐在地上,像个湿漉漉的傻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科幻电影般的特工对决现场!

山月也看着她。脑门上插着花,鼻尖上挂着刚才挣扎时蹭上的灰,一张脸因为疼痛(物理)和刚才那番剧烈动作而泛着微红。但他那只举着还在“呜呜”工作的微型吸尘器的手却稳如磐石,狐狸眼里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极度紧张和一种……成功保住了小命和秘密的巨大庆幸?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愚蠢的……“嘿嘿没想到吧我还有这手”的得意?!

叶晓珑那冰封的目光在山月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又缓缓移向他手里那个仍在尽职尽责工作的、发出细小噪音的微型吸尘器。

呜~~~~——~

噪音成了这方空间唯一的主角。

然后。

叶晓珑动了。

那只拎着还挂着冰水珠的保温杯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但不是扔出去。

而是——

手腕轻轻一翻!

滴答…滴答…

几滴晶莹剔透、带着薄荷清凉的冰水珠,从保温杯底部(或者说喷壶连接处)滴落下来。

不偏不倚。

恰好。

滴。

在了。

还沉浸在“智取”成功的得意与疼痛双重夹击之中的……

山月的鼻尖上。

啪嗒。

水滴碎裂。冰凉瞬间蔓延。

山月浑身一个激灵!鼻尖条件反射地皱起!那表情,像是被一滴高浓度液态氮灼伤了一般!

他猛地抬头看向叶晓珑。

叶晓珑已经转过身。仿佛刚才那精准落下的水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结束信号。

她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那枚纽扣微型设备?那个试图偷取冰山秘密的探测器?已经被处理掉了(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至于那个被水滴精准命中的执行者?一个麻烦的噪音源?不在她处理范围。

她重新拿起那支削得极其锐利的2B铅笔,坐回那被按出了深坑(但被她用裙摆巧妙盖住)的橡木扶手椅里。左手极其自然地扶在那个深坑边缘的完好处,遮挡住了那个惊世骇俗的凹痕。

铅笔尖落在画稿上,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流畅,专注。

仿佛刚才那片混乱、喧嚣、探测、摔倒、喷水、拔萝卜、特工吸尘器大战、以及鼻尖水滴制裁的荒诞大戏……

从未发生过。

图书馆里,只有纸张的潮湿气味、薄荷的清凉、以及……山月那朵额头上斜插的琉璃鸢尾花,在无声地摇曳着。还有他鼻尖上,那抹冰冷的水痕,在昏暗光线下闪着一点微弱的光。

李伊心还坐在地上,像个被世界遗忘的湿透纸片人。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湿纸屑的狼狈衣服,又抬眼看了看对面那尊重新沉入艺术世界的冰雪女王,最后目光落在了一身狼狈、脑门开花、鼻尖滴水、手里还傻乎乎捏着个嗡嗡作响迷你吸尘器的山月身上。

她默默地、极其小声地、对着空气、也像是对着自己内心疯狂咆哮的吐槽系统,吐出了这混乱一天的心声:

“报告总部……探测对象……毁灭级危险……确认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