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秋。
一桌精心准备的菜肴,在督军府的餐室里彻底凉透。
沈听澜静静坐着,目光空洞,直到丫鬟碧桃的抱怨打破了死寂。
“夫人,少帅怕是又去了‘望春楼’……都说那儿新来的歌女苏曼,最会勾人魂了。”
沈听澜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知道苏曼,那个被陆观南珍藏在钱夹小像里的女人,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张扬与明媚。
“把菜撤了吧。”她轻声吩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话音刚落,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身戎装的陆观南带着满身酒气和戾气闯了进来,英俊的眉眼间尽是讥诮。
“陆夫人还在等我?”他冷笑着,目光扫过一桌冷菜,“等我回来与你举案齐眉?”
沈听澜压下心口的刺痛,起身想为他准备醒酒汤,
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沈听澜,你除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妇人手段,还会什么?煮汤、刺绣、还是对我那些政敌摇尾乞怜?”
他口中的“摇尾乞怜”,指的是上个月他被对家扣下一批重要军火,
是沈听澜动用沈家的关系,求到了财政总长的门下,才解了围。
此事她做得极为隐秘,不想,还是被他知道了。
沈听澜脸色一白,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但她更疼的是他的话。
她咬着唇,倔强地迎上他的视线:“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事?”陆观南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轻蔑,
“我陆观南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只会躲在深宅后院的女人插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想坐稳你陆夫人的位置,好让你沈家继续在江宁城风光下去!”
“我没有!”沈听澜终于忍不住反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我?”陆观南逼近她,灼热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眼神冷得像冰,
“那苏曼呢?她也说是为我。她能陪我彻夜谈论军政要务,能给我分析欧洲的局势,甚至能为我挡子弹!你呢?你会什么?你只会像个怨妇一样在这里等我,然后用你那套自以为是的‘贤惠’来恶心我!”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副官焦急地再次上前:
“少帅,真的有急事!我们截获了对家的密电,他们今晚就要对城西的军火库动手!”
陆观南闻言,神色一凛,眼中的醉意瞬间清醒大半。
他猛地松开沈听澜,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了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却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对副官厉声道:“备马!点齐人手,立刻出发!”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只留下一室冰冷的寂静和沈听澜摇摇欲坠的身影。
碧桃慌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您没事吧?”
沈听澜摇了摇头,慢慢直起身,目光落在陆观南离去的方向,
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随着那决绝的背影,彻底熄灭了。
陆观南带人离去后,沈听澜独自回房,枯坐到天明。
清晨,副官前来报告,昨夜行动顺利,
但陆观南在追击中手臂中枪,正在陆军医院。
沈听澜立刻让厨房备好汤药,拎着食盒赶往医院。
她不求他感激,只希望他平安。
病房门是虚掩着的。
她刚要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陆观南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和语气:
“……这点小伤,不碍事。”
另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
“那怎么行?子弹不长眼,多危险啊。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
是那个叫苏曼的歌女。
沈听澜推门的手僵在半空。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推开了门。
病房里,苏曼正坐在床边,亲密地为陆观南削着苹果。
而陆观南,那个永远用后背对着她的男人,正专注地看着苏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柔情。
看到沈听澜,陆观南脸上的温柔瞬间冻结,化为冰冷的厌恶:“你来做什么?”
苏曼则立刻站起身,一副受惊小白兔的模样,怯生生地说:
“陆夫人……我只是听说少帅受伤了,过来看看。”
沈听澜没有理会她,只是将食盒放在桌上,平静地说:
“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汤,趁热喝。”
“拿走。”陆观南的语气硬得像石头,“我不想看见你。”
“陆观南,”沈听澜直视着他,“你的伤需要调理。”
“我的事不用你管!”陆观南像是被激怒了,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食盒扫落在地。
“砰”的一声,瓷碗碎裂,滚烫的汤汁溅了一地,
也溅上了沈听澜的裙摆和手背,瞬间烫起一片红痕。
她疼得指尖发颤,却只是垂下眼,看着一地的狼藉,没有作声。
苏曼在一旁故作惊呼,假惺惺地拿起手帕想为她擦拭:
“哎呀,陆夫人,您没事吧?都怪我,要是我不在这里,少帅就不会生气了……”
“滚。”沈听澜终于开口,声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苏曼,冷冷地看着床上的陆观南,
“我做的饭菜,只会脏了苏曼小姐的手。让她喂你吧。”
说完,她不再看那两人一眼,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
走出病房很远,沈听澜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上。
手背上火辣辣的疼,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四年前的栖霞山。
那时,她被地痞围困,是他从天而降,一声枪响,救她于危难。
他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看着他穿着军服的挺拔身影,只觉得那便是她一生的英雄。
她以为,他心怀家国,风骨傲然,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所以她不顾一切地嫁了。
原来,英雄救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只是顺手扫平了一件不平事。
而她,却用整个青春和一颗真心,为这个“顺手”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