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洞窟在裂地吞噬者那毁天灭地的撞击余波中,如同垂死巨兽的内脏般持续震颤。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从厚重的岩壁外传来,都伴随着洞顶赤晶钟乳石簌簌落下的晶粉雨,在仅存几盏壁灯和赤晶矿脉紊乱闪烁的红光下,折射出如同垂死星辰般的碎芒。空气里弥漫着岩石粉尘、机油焦糊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心头发紧的金属锈蚀气味。

王大力背靠着他拼死“凝固”封堵的甬道岩壁,如同一尊遍体鳞伤的金属巨像。他的右臂自肘部以下,皮肤彻底失去了活人的质感,呈现出一种冰冷的、布满暗红金属脉络的铸铁灰色。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这条非人手臂深处传来的、如同无数钢针在骨髓里搅动的剧痛。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按在洞壁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古铜色的脸上汗水混着血污不断滚落,牙关紧咬,抵御着那深入灵魂的侵蚀之痛。每一次撞击,都让他感觉自己的骨骼在与岩壁一同呻吟、碎裂。

林辰蜷缩在水潭边一块相对平整的赤晶岩上,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浮沉。右臂烙印处那盘踞的暗红“锈蚀”纹路如同活物,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焚身般的灼热与迟滞的钝痛。更可怕的是,烙印深处那残留的、源自北方天际幽蓝光束的冰冷“污染”,正与赤晶辐射的压制力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每一次力量的交锋都像冰锥凿击着他的神经。他只能紧闭双眼,用残存的意志死死压制烙印深处任何一丝力量的悸动,如同囚禁一头随时可能破笼而出的凶兽。

唯一还在挣扎的,是陈月。

她跪伏在水潭边,改装平板幽蓝的扫描光束死死锁定着那潭正在迅速变质的水源。屏幕被刺目的红色警告框和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占据。

【水质分析 - 实时监测】

熵值:1.30 (CRITICAL) ↑↑↑

主要污染物:

高浓度氧化铁微粒 (Fe2O3/Fe3O4) - 悬浮态,粒径 < 5μm

溶解性重金属离子 (铅Pb、汞Hg、铬Cr) - 浓度超标 478%

未知有机聚合物分解产物 - 结构复杂,具有神经毒性

强酸性 (pH 2.8) - 腐蚀性极强

污染源追踪: 指向深层赤晶矿脉渗水通道 (关联环境熵增核心)

“1.30…” 陈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屏幕上,原本代表清泉的蓝色流体模型,此刻已被粘稠、翻涌的暗红色污浊彻底覆盖,无数代表污染物的猩红光点在模型中疯狂碰撞、增殖。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潭水。指尖瞬间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的灼痛感!皮肤接触处立刻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边缘甚至开始发白、脱屑!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甜杏仁的苦涩味道,直冲鼻腔。

“不能碰!”她猛地缩回手,厉声警告,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带着回响,“强酸!重金属!还有神经毒素!这水…已经不是水了!是熵增酿成的毒液!”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判断,水潭中央那原本汩汩涌出清泉的岩缝,此刻流淌出的,是如同稀释血液般粘稠的暗红色细流。细流注入潭中,与原有的浑浊水体混合,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水面随之翻腾起更多细密、油腻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潭边湿润的赤晶岩壁,被流淌的锈水反复浸润的地方,竟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灰败色泽,原本坚硬的晶面变得疏松脆弱。

王大力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他看着那潭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锈水,又看看自己那只金属化的、流淌着诡异混合液体的右手,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没有水,林辰的烙印反噬会将他彻底烧干,王大力的侵蚀之伤会加速蔓延,所有人,都将在干渴与熵增的双重绞杀下走向终结。

“操…老子去把它堵死!”王大力低吼着,仅存的左手指向那流淌着锈水的泉眼岩缝,眼中是困兽般的凶光,“流不出干净水,就一滴也别流!”

“堵死?然后呢?等着渴死在这石头棺材里?”陈月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一丝不肯屈服的火焰。她指向洞窟深处那片被巨大赤晶石笋和垂落钟乳石分割出的、光线更加昏暗的区域,“扫描显示那边湿度异常!还有微弱但稳定的生物信号!可能是…苔藓!生长在赤晶矿脉上的特殊苔藓!”

苔藓?在熵值1.3的毒潭边?王大力眼中闪过一丝荒谬,但看着陈月眼中那近乎偏执的亮光,他咬了咬牙:“老子跟你去!”

“林辰!坚持住!”陈月最后看了一眼蜷缩着、呼吸微弱的林辰,咬紧牙关,抓起发光圆盘和合金短刃,率先向洞窟深处那片未知的阴影走去。王大力拖着沉重的步伐,金属化的右臂无力地垂着,如同一件不属于他的沉重刑具,紧紧跟上。

洞窟深处的空气更加阴冷潮湿,那股金属锈蚀的恶臭被另一种浓重的、类似沼泽淤泥混合着枯萎蘑菇的腐败气味所取代。光线被嶙峋的巨大石笋和密集垂下的钟乳石切割得支离破碎,陈月手中的发光圆盘成了唯一的光源,在浓重的黑暗边缘奋力开辟出一小圈惨白的光域。

脚下的地面不再平坦,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黑色泥状物,踩上去发出“噗叽”的声响,带着令人不安的弹性。空气中弥漫着细密的孢子粉尘,在光束下如同微小的幽灵般飞舞。

“小心脚下!可能有…”陈月的警告还未说完,走在前面的王大力左脚猛地一陷!

嗤啦!

那看似泥泞的地面竟如同活物般猛地向上翻卷!一张由无数灰黑色、粘稠根须编织成的“巨口”骤然张开,带着浓烈的腐臭气息,朝着王大力的左腿狠狠噬咬而来!根须裂开的口器深处,布满了不断蠕动的、如同蛆虫般的惨白色尖刺!

“滚开!”王大力反应快到极致,身体猛地后仰,仅存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同钢钩,狠狠抓向那噬咬而来的根须巨口边缘!

噗嗤!

粘稠腥臭的汁液飞溅!王大力的左手深深嵌入坚韧的根须组织,硬生生阻止了巨口的闭合!但那根须力量极大,疯狂扭动挣扎,试图将他的手臂连同身体一起拖入泥沼深处!同时,泥泞的地面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更多细小的、同样带着口器的灰黑色根须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纷纷破土而出,朝着王大力的腿部和腰部缠绕、噬咬!

“是‘腐沼根须’!群居体!别被缠住!”陈月厉喝,反握的合金短刃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斩断了几根缠向王大力腰部的细根须!粘液喷溅,断口处疯狂扭动。

王大力怒吼一声,全身力量灌注于左臂,肌肉贲张隆起!他猛地发力,竟将那团由无数根须纠缠成的、足有半人高的“腐沼根须”主体,如同拔萝卜般硬生生从滑腻的泥沼中扯了出来!

哗啦!

粘稠的黑色泥浆和断裂的根须四处飞溅!那被扯出的根须主体疯狂扭动,发出无声的嘶鸣,根须丛中几颗浑浊的黄色小眼珠死死盯着王大力,充满了怨毒。

王大力看也不看,如同丢弃一袋垃圾,将那团扭动的根须狠狠砸向旁边一根粗大的赤晶石笋!

砰!

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如果它有骨骼的话)。根须主体瞬间瘫软,汁液横流,不再动弹。周围那些细小的根须也如同失去了主心骨,纷纷缩回泥沼之中,只留下地面一片狼藉的粘液和破碎的根须残骸。

王大力剧烈地喘息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厚重的裤腿被根须口器撕裂了几个口子,皮肤上留下几道火辣辣的红痕和细密的牙印,渗出血珠。万幸未被那些惨白色的尖刺深入。

“妈的…阴沟里的臭虫!”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看向陈月,“你说的苔藓呢?”

陈月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王大力刚才那奋力一砸吸引——那团腐沼根须被砸碎的粘液,正顺着赤晶石笋粗糙的表面缓缓流淌。而在石笋靠近根部、未被粘液污染的一小片区域,在发光圆盘光束的照射下,赫然显露出几点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尾焰般的幽绿色光点!

她立刻上前,不顾滑腻的地面,蹲下身仔细查看。

只见在那巨大赤晶石笋的底部,紧贴着潮湿的岩壁根部,生长着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苔藓。苔藓的主体是深沉的墨绿色,形态如同微小的、层叠的鳞片。而真正吸引人的,是苔藓表面那些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点缀着的幽绿色光点!这些光点并非持续发光,而是以一种缓慢、恒定的节奏,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这片散发着微弱绿光的苔藓覆盖的区域,无论是赤晶石笋的表面,还是下方的岩壁,都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洁净!与周围被黑泥和根须粘液覆盖的污浊截然不同!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力场,隔绝了腐败的侵蚀。

陈月的心猛地一跳。她小心翼翼地用合金短刃的刀尖,极其轻微地刮取了一点点苔藓样本,放在平板的扫描窗口上。

幽蓝的扫描光束聚焦。

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滚动,最终定格:

【样本识别:赤晶荧光藓 (暂定名)】

生态特征: 高度特化,仅生长于高纯度赤晶矿脉渗水区域。

能量特征: 检测到微弱但稳定的生物荧光,光谱波长532nm。

特殊属性: 细胞壁结构异常,检测到高强度赤晶微粒富集层 (疑似过滤/吸附结构)。

关联性: 样本覆盖区域岩体表面污染残留显著低于环境均值 (降低约73%)。

熵值关联: 样本内部熵值波动显著低于周边环境 (0.95 vs 1.28)。

“过滤…吸附…低于环境熵值…”陈月喃喃自语,眼中那近乎熄灭的希望之火,被这微弱的荧光重新点燃!她猛地抬头,看向那片在黑暗中倔强呼吸的幽绿苔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找到了!大力!林辰有救了!我们有希望了!这东西…它能对抗熵增污染!它能净化!”

王大力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来,巨大的阴影笼罩着那点微弱的绿光。他低头看着那片在黑暗中倔强闪烁、如同星尘般渺小的苔藓,又看了看自己那只冰冷、沉重、流淌着不祥液体的金属手臂。那深入骨髓的侵蚀之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丝。他咧开嘴,沾满血污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好…好小子…命不该绝!”他伸出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用最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开始剥离岩壁上那些闪烁着幽绿微光的希望鳞片。

洞窟深处,林辰在昏迷与剧痛的边缘挣扎。烙印的灼热如同地狱熔炉,皮肤下的暗红“锈蚀”纹路仿佛要破体而出。恍惚间,他感觉自己沉入了滚烫的金属洪流,无数冰冷的C++错误代码如同冰锥,刺穿他的意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清凉生机的绿意,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星光,轻轻触碰了他烙印深处狂暴的混乱。

那感觉…像是最纯净的水滴,滴落在烧红的烙铁上。

嘶…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清凉感,顺着那被绿意触碰的点,极其缓慢地扩散开来,暂时压下了烙印深处最狂暴的灼痛。

林辰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