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赤晶洞窟深处,压抑的寂静被王大力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苔藓剥离时细微的“沙沙”声打破。他庞大的身躯半跪在潮湿冰冷的岩壁前,仅存的左手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如同巨人在摆弄易碎的瓷器。指尖每一次触碰那些散发着微弱幽绿光芒的苔藓鳞片,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剥离下来的苔藓被他轻轻放入陈月摊开的、一块相对干净的兽皮上,那点点的绿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生命的韵律。

“慢点…再慢点…”陈月的声音压得极低,手中的发光圆盘稳稳地提供着光源,目光紧盯着王大力剥离的动作和兽皮上逐渐累积的绿色光点。她的改装平板放在一旁,幽蓝的扫描光束锁定着一小片刚剥离下来的苔藓样本,屏幕上实时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

【赤晶荧光藓 - 活体样本监测】

生物活性: 稳定 (剥离应激反应微弱)。

荧光强度: 波动上升 (峰值波长532.5nm)。

细胞结构: 检测到高强度能量通过性“晶格滤膜”(赤晶微粒富集层)结构完整。

熵值读数: 0.94 (样本内部) - 显著低于环境值 (1.28)。

警告: 检测到微弱环境熵增侵蚀信号,滤膜结构微观熵值有缓慢上升趋势 (0.95 ↑)。

“熵增侵蚀…连它也无法完全免疫…”陈月的心微微一沉,但看着兽皮上那逐渐累积的、散发着清凉生机的绿光,她强迫自己压下忧虑,“现在,它是唯一的希望。”

两人如同在黑暗矿脉中挖掘最后宝石的矿工,在滑腻危险的腐沼边缘,一点点收集着这点微弱的生机。时间在压抑的专注中流逝。当兽皮上积累的苔藓勉强铺满巴掌大小的一层时,王大力停了下来,古铜色的脸上汗如雨下,左臂因长时间的精细动作而微微颤抖,那条金属化的右臂则沉重地垂着,如同不属于他的累赘。

“够…够了吗?”他的声音沙哑。

陈月看着那薄薄一层苔藓,又看了看远处水潭边昏迷的林辰,用力点了点头:“先试试!林辰等不起了!”

她迅速从装备里找出一个由高强度聚合物制成、带有滤网的小型折叠水杯。将兽皮上的苔藓小心地、均匀地铺在滤网之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绿色滤床。幽绿的荧光透过杯壁,在昏暗的洞窟里氤氲开一小片朦胧的光晕,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清凉感。

两人快步回到水潭边。潭水依旧浑浊粘稠,散发着刺鼻的腥锈恶臭,水面漂浮着暗红色的油膜。陈月屏住呼吸,小心地将折叠水杯的杯口浸入锈水中,只取了浅浅一层。

浑浊腥臭的锈水接触到苔藓滤床的瞬间!

嗤——!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嘶鸣声响起!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

滤网上那层薄薄的苔藓瞬间亮了起来!原本微弱如星尘的幽绿荧光骤然变得明亮、急促,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能量!无数细密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墨绿色气泡从苔藓表面疯狂涌出、破裂!杯中的锈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剧变——浓稠的暗红色迅速褪去,悬浮的铁锈微粒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附,纷纷沉降、附着在苔藓表面!水面漂浮的油膜也如同遇到克星,迅速分解消散!

短短十几秒后,嘶鸣声减弱,苔藓的荧光也恢复了之前缓慢呼吸般的明灭节奏。

陈月颤抖着手,将水杯从潭中提起。

杯底沉淀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暗红色污垢。而杯中剩下的,是大约小半杯清澈透明、微微泛着淡绿色的液体!那股令人作呕的腥锈恶臭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淡雅的、类似雨后青苔和矿石混合的清冽气息!

“成了!真的成了!”陈月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她立刻跪到林辰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杯沿凑近他干裂起皮、甚至开始脱屑的嘴唇。

清凉的液体浸润了林辰灼痛的唇舌。昏迷中的他似乎本能地感应到了这救命的甘霖,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贪婪地吞咽着这来之不易的净水。随着几小口水咽下,他滚烫的皮肤似乎都稍稍降温,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丝。

王大力看着这一幕,巨大的身体晃了晃,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仅存的左手紧紧捂住胸口,长长地、沉重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憋在胸腔里、几乎要将他窒息的绝望浊气,终于随着这半杯净水的出现,被排出了少许。

然而,希望的光芒刚刚亮起,冰冷的现实便如影随形。

“怎么样?”王大力喘匀了气,急切地问。

陈月脸上的激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凝重。她看着手中只剩浅浅一层的水杯,又看了看水潭里那依旧无边无际的污浊锈水,最后目光落在滤网上——那层薄薄的苔藓在完成一次净化后,原本深沉的墨绿色泽明显黯淡了许多,表面吸附的暗红色铁锈污垢触目惊心,甚至有几处鳞片边缘开始呈现出一种枯萎的灰败色。荧光也变得极其微弱,明灭的节奏缓慢而无力。

她再次将平板扫描光束对准滤网上的苔藓。

【赤晶荧光藓 - 净化后状态】

生物活性: 急剧下降 (剥离应激+净化负荷)。

荧光强度: 峰值下降62%,波长偏移 (+5nm)。

晶格滤膜结构: 孔隙堵塞率89%,多处结构性损伤 (熵增侵蚀加剧)。

熵值读数: 1.12 (样本内部) ↑↑ (濒临崩溃阈值)。

结论: 样本净化效能严重衰减,无法重复使用。预计自然降解时间:< 24小时。

“一次…”陈月的声音干涩而沉重,如同宣判,“这一小杯…就是我们用巴掌大的苔藓换来的全部净水。而且,这片苔藓…废了。”

她轻轻抖了抖滤网,那片吸附了大量污垢、黯淡枯萎的苔藓如同失去生命的灰烬,无声地飘落在地,微弱的荧光彻底熄灭。

洞窟内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冻结。王大力看着地上那片死去的苔藓,又看看水杯里那少得可怜的净水,再看看自己那只金属化的手臂和远处依旧昏迷的林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这点水,对于三个濒临干渴极限的人,对于林辰那如同熔炉般燃烧的烙印反噬,无疑是杯水车薪!

“一次…只能换这么点?”他嘶哑地问,声音里充满了不甘,“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催生?就像你对那些藤蔓做的那样?”他看向陈月,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陈月沉默地摇头,眼神痛苦:“我试过用最微弱的信号刺激它…没用。它的生长似乎完全依赖深层赤晶矿脉的能量辐射和特定的地质环境。我们剥离它,就已经是杀鸡取卵。强行催生?它的基因序列太古老、太特殊,我的干扰波段无法有效介入…而且…”她看向林辰,“或许只有他能…”

两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昏迷的林辰身上。那个烙印着神秘符文、拥有重构钢铁、干扰生命力量的青年,此刻是他们唯一的变数。

“Python…”林辰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梦呓。

陈月和王大力猛地一震!

只见林辰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而痛苦,却死死盯着陈月手中那仅剩的小半杯净水,以及地上那片枯萎的苔藓残骸。他的右手,正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五指张开,试图朝向陈月放在一旁兽皮上的、那些剩余的新鲜苔藓样本!

“林辰!别动!”陈月失声惊呼,扑过去想按住他的手。烙印周围那盘踞的暗红“锈蚀”纹路如同狰狞的毒蛇,在惨白的皮肤下搏动,温度高得吓人!强行使用力量,无异于自杀!

“Python…序列…优化…”林辰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偏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过滤…效率…生长…速度…代价…我知道…”他涣散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绿色数据流在疯狂闪烁。

“序列优化?基因编辑?”陈月瞬间明白了林辰的意思,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比物质重构更加深入生命的本源!代价…她不敢想象!

“小子!别犯傻!”王大力也挣扎着想要站起。

但林辰的右手已经抬到了极限,指尖对准了兽皮上那些散发着微弱幽绿光芒的苔藓。烙印深处,那股被赤晶辐射和净水暂时压制的、源自Python感知力的冰冷洪流,在死亡的威胁和他自身意志的疯狂催动下,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嗡——!

一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低沉嗡鸣在洞窟中炸开!

林辰右臂的烙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压过了壁灯和赤晶矿脉的红光,将整个洞窟映照得一片惨绿!烙印周围的空气剧烈扭曲,发出细微的“噼啪”静电声!

“呃啊啊啊——!”

林辰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弓起、抽搐!烙印处那暗红色的“锈蚀”纹路如同被注入滚烫的岩浆,瞬间变得赤红发亮,疯狂地搏动、蔓延!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龟裂,露出下面如同烧红烙铁般的肌肉组织!更可怕的是,那纹路深处,隐隐透出几缕与北方幽蓝光束同源的、冰冷而危险的深蓝色丝线!

“林辰!停下!反噬失控了!”陈月目眦欲裂,生物场扫描平板上所有的读数瞬间飙红,发出凄厉的警报!代表精神力的波形图如同疯狂的过山车,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断崖式下跌!

但林辰的意识,此刻已沉入一片由冰冷绿色符号构成的、狂暴的数据海洋!无数代表着赤晶荧光藓基因片段的、复杂到令人眩晕的双螺旋结构(A-T, C-G碱基对构成的绿色光链)在他“眼前”疯狂闪烁、旋转、分解!这是生命的源代码!是造物的禁区!

【目标:赤晶荧光藓 (GCA_Accession: XXXX)】

【操作请求:优化】

子项1: 提升“晶格滤膜”(赤晶微粒富集层) 结构强度及孔隙通过率 (抗堵塞)。

子项2: 增强细胞能量转化效率 (提升荧光驱动能/净化速度)。

子项3: 加速分裂增殖速率 (缩短生长周期)。

【警告:原生基因结构高度稳定,强行编辑存在崩溃风险 (92.7%)!熵增环境放大编辑扰动!精神负荷超越安全阈值 (MAX+)!】

冰冷的警告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入林辰的意识!但他已无路可退!求生的本能和对同伴的责任感,化作一股狂暴的意志力,狠狠“撞”向那片代表“晶格滤膜”结构的复杂基因片段!

“定义…结构…强化…孔隙…通过率…提升!”

无形的、由纯粹Python代码原力构成的“手术刀”,带着林辰燃烧的生命力,狠狠切入那片绿色的双螺旋光链!

嗤啦——!

意识层面响起恐怖的撕裂声!

代表“滤膜”结构的基因片段瞬间被强行扭曲、拉伸!一部分冗余的、代表脆弱连接的碱基序列(冗余的TTTAAA重复片段)被粗暴地“剪除”!新的、代表高强度能量键合的代码(优化的G-C高能键序列)被强行“编译”、“写入”!整个操作过程充满了暴力的、不顾后果的强行干预!原本稳定流转的绿色光链瞬间变得紊乱、狂暴,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平静湖面!

现实层面,兽皮上那些被翠绿光芒笼罩的苔藓样本,如同被投入沸水般剧烈地翻滚、蜷缩起来!原本缓慢明灭的幽绿荧光疯狂闪烁,亮度急剧攀升到刺眼的地步!细密的墨绿色气泡再次疯狂涌出,但这一次,气泡中夹杂着丝丝缕缕不祥的暗红色血丝状物质!

“噗!”

林辰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鲜血并非鲜红,而是夹杂着点点诡异的幽绿色荧光粉末!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后瘫倒,右臂烙印的光芒骤然熄灭,只留下皮肤上一片如同被地狱之火灼烧过的恐怖景象——暗红的“锈蚀”纹路不仅覆盖了整个小臂,更蔓延到了手肘上方,纹路深处透出的深蓝色污染丝线更加清晰,如同嵌入血肉的冰冷毒蛇!皮肤大面积焦黑、碳化、翻卷,露出下面如同熔岩流淌过的、暗红与深蓝交织的恐怖肌理!

“林辰!”陈月和王大力肝胆俱裂,同时扑了过去。

就在林辰倒下的瞬间,兽皮上那几片经历了基因层面暴力“手术”的苔藓,也停止了疯狂的翻滚和光芒闪烁。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形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鳞片更加厚实,边缘带着一丝锐利的金属光泽,表面那些幽绿的光点变得更加密集、明亮,散发出的不再是清凉感,而是一种…略显亢奋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生硬活力。

【扫描:优化样本 (V1.0)】

晶格滤膜结构强度: +35%

孔隙通过率: +28%

荧光强度/驱动能: +41% (波长稳定532nm)

细胞分裂速率 (预估): +120% (需验证)

熵值读数: 1.08 (样本内部) ↑ (结构强化带来熵增负担)

警告: 检测到非自然编辑痕迹,基因稳定性下降 (崩溃风险 65%)。

代价,已支付。

希望,被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色与冰冷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