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黎明的微光尚未完全撕破夜幕,城市还在沉睡的余韵中。一辆经过深度改装、通体覆盖着哑光黑色涂层的重型越野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出医院地下深处的特殊通道,汇入稀疏的早班车流,很快便消失在通往西南方向的城际高速上。

车内弥漫着机油、复合材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的气息。林萧逸坐在副驾驶,身体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而放松地晃动。他闭着眼,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在养神,但绷紧的背脊和搭在膝盖上、微微蜷曲的左手,暴露了他内心的警觉。几个月近乎自虐的训练,让他的肌肉线条更加清晰,动作间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唯有左臂那道深色的疤痕,如同无法抹去的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冰冷的狰狞。

白静舒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她穿着同样质地的深色作战服,身形纤细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侧脸。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被稀疏山峦取代的城市剪影上,眼神深不见底,像冻结的湖面。只有偶尔,当窗外掠过的巨大广告牌灯光扫过车内,才能在她眼底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如同极地冰晶反射般的幽蓝光芒,一闪即逝。

李天天蜷缩在白静舒旁边的座位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巨大的毛绒兔子玩偶,小脸埋在柔软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张又好奇地打量着车外陌生的风景。她换上了一套合身的户外冲锋衣,显得精神不少,但此刻更像一只被塞进陌生笼子的小动物。

驾驶座上的是老赵。他沉默地掌控着方向盘,粗壮的手臂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道路和后视镜。他不仅是司机,更是莫雨指派给他们的最后一道保险——或者监视者。

车内的通讯器发出极其轻微的电流嗡鸣,莫雨冰冷的声音直接传入:“坐标已同步至车载终端。‘夜枭’会在外围建立封锁线,清除杂鱼。核心区域,靠你们自己。记住,‘钥匙’的共鸣是指引,也是最大的目标。找到它,摧毁它,或者…控制它。祝你们好运。”通讯随即切断,干脆利落,不留一丝温情。

林萧逸睁开眼,幽深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他调出车载终端投射出的全息地图。代表他们位置的绿色光点正沿着预设路线稳定移动。而地图的西南角,那片被特意标注成深红、卫星扫描图像扭曲模糊的区域,就是“黑水谷”。几个微弱的、不断闪烁或移动的红点散布在谷地边缘和外围雨林,如同窥伺的狼眼。

“杂鱼不少。”林萧逸声音平淡。

“闻着血腥味来的鬣狗罢了。”老赵闷声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越野车离开高速,驶入盘山公路。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两侧的山势越发陡峭险峻,植被也从人工林逐渐过渡为茂密的原始次生林。空气变得湿润而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腐败的独特气息。当车辆最终拐下主路,碾过一条几乎被野草覆盖的废弃伐木道时,真正原始的雨林气息扑面而来。

参天巨木的树冠在高空交织成浓密的绿色穹顶,将大部分天光遮蔽。光线变得昏暗、迷离,无数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粗壮的树干垂落。厚厚的落叶层覆盖着地面,踩上去绵软无声,散发着潮湿的腐殖质味道。各种不知名的昆虫鸣叫、鸟类的啼啭、远处隐隐传来的兽吼,共同构成了这片蛮荒之地的背景音。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闷热感让人胸口发堵。

“到了。”老赵将车停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边缘,引擎熄灭。周围瞬间被雨林的嘈杂声浪包围,更显得寂静得可怕。“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再往里,信号干扰太强,车辆也无法通行。沿着地图标记的溪流方向走,那是相对安全的路径。”他递过来三个特制的、带有抗干扰模块的战术腕表和一个沉重的防水背包,“补给和基础装备在里面。保持频道静默,除非紧急情况。”

林萧逸率先推门下车。湿热粘稠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带着浓烈的植物气息。脚下是厚厚一层腐烂的落叶,踩上去毫无声息。他深吸一口气,肺部感受到沉甸甸的湿意,左臂的伤疤在闷热的环境下,那股冰冷的麻木感似乎被暂时压制,但隐隐的刺痛感却更加清晰。他戴上腕表,调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带,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这片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绿色迷宫。

白静舒和李天天也下了车。白静舒的动作依旧轻盈无声,她环顾四周,沉静的目光掠过那些虬结的树根和垂落的藤蔓,似乎在评估着潜在的危险路径。李天天则显得有些紧张,小手紧紧抓着白静舒的衣角,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昏暗的环境,怀里的大兔子玩偶沾上了几点泥浆。

“保持队形。我在前,静舒断后,包子居中。”林萧逸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他抽出背包侧袋里的战术匕首,反手握在右手,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三人小队无声地踏入雨林深处。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光线昏暗如同黄昏。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滑腻的苔藓,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浓密的灌木和带刺的藤蔓不断阻挡着去路,需要用匕首或身体强行开辟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植物芬芳和腐烂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味,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窒息的雨林味道。

李天天努力适应着环境,小脸憋得通红,抱着兔子玩偶艰难地跟在林萧逸身后。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不时地东张西望,仿佛在捕捉着什么常人难以察觉的讯息。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前方的林间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能量爆发的闷响!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痛呼和愤怒的咒骂。

林萧逸立刻抬手握拳,示意停止前进。三人迅速隐蔽在一棵巨大的、布满板状根的榕树后面。林萧逸和白静舒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借着茂密的蕨类植物掩护,拨开一片巨大的滴水叶尖。

前方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战斗正在进行。

一方是七八只形态怪异的生物。它们体型接近大型犬,但全身覆盖着暗绿色、如同苔藓和树皮混合物的坚硬角质层,四肢粗短却异常有力,爪牙锋利如剃刀。最诡异的是它们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状利齿的巨口,不断开合着,发出嘶嘶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威胁声。它们动作迅猛,弹跳力惊人,正从不同方向围攻着空地中央的几个人。

被围攻的一方,只有三个人。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壮汉,手持一把造型夸张、刃口闪烁着高频能量光芒的链锯巨刃,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刺耳的嗡鸣和血肉横飞,将扑上来的怪物硬生生劈开或逼退。一个身形瘦高灵活、扎着脏辫的黑人青年,双手各持一把短小的能量手枪,枪法精准刁钻,不断点射着怪物的关节和脆弱的颈部连接处,动作快如鬼魅。还有一个穿着紧身作战服、戴着战术目镜的短发女子,正蹲伏在一块岩石后,双手飞快地在面前一个悬浮的战术光屏上操作着,似乎在干扰着怪物群的某种协调性。

“是‘苔藓猎犬’!见鬼,这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那壮汉怒吼着,链锯巨刃将一个扑上来的猎犬拦腰斩断,腥臭的绿色体液溅了他一身。

“雷老大!它们的共振频率在变!干扰器快撑不住了!”短发女子急促地喊道,手指在光屏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灵狐撑住!黑曼巴,左翼!又来了三只!”被称作雷老大的壮汉再次挥动巨刃,逼退正面扑击。

就在这时,一只格外狡猾的苔藓猎犬,趁着链锯巨刃挥动的间隙,从壮汉的视觉死角猛地窜出,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狠狠咬向他的小腿!

“老大!”那叫黑曼巴的青年惊呼,调转枪口却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

一道冰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萧逸身侧的阴影中闪出!是白静舒!

她甚至没有拔刀,只是身影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那只偷袭的猎犬侧面。白皙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那猎犬布满苔藓状角质层的坚硬头颅侧面轻轻一点。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猎犬狰狞的头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向内凹陷下去一个恐怖的深坑!绿色的浆液混合着碎裂的骨茬迸溅出来!它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庞大的身躯就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中所有人都是一惊!

雷老大猛地回头,看到站在猎犬尸体旁、面色沉静如水的白静舒,瞳孔骤然收缩!好快!好恐怖的力量!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蕴含的爆发力简直非人!

“什么人?!”黑曼巴的枪口瞬间指向白静舒,眼神充满警惕。

“路过。”林萧逸的声音响起,他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匕首依旧反握在手中,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的三人小队和地上横七竖八的猎犬尸体,“需要帮忙清理垃圾吗?”

他的出现,让雷老大和灵狐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过来。看到林萧逸左臂那道狰狞的疤痕和他沉稳如山岳般的气势,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凝重。再加上那个如同人形凶器的冰冷少女…还有那个躲在后面、抱着兔子玩偶探头探脑的小女孩?这支队伍…太诡异了!

“鬣狗小队,雷烈!”壮汉抹了一把脸上的绿色汁液,收起链锯巨刃,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江湖气,“谢了兄弟!还有这位…女侠!”他朝白静舒抱了抱拳。

“黑曼巴,狙击手兼火力支援。”黑人青年也收起了枪,但眼神依旧带着审视。

“灵狐,信息支援和电子对抗。”短发女子站起身,战术目镜后的目光在林萧逸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白静舒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强烈的探究欲。

“林萧逸。”林萧逸报上名字,指了指身后,“白静舒,李天天。”

“你们也是冲着‘信标’来的?”雷烈开门见山,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萧逸,“黑水谷深处那个能量反应源?”

林萧逸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找人,找东西。”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嘿,看来目标一致!”雷烈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单打独斗风险太大。不如一起?情报共享,互相照应?我们‘鬣狗’的口碑,道上还是值几个钱的!”他拍了拍胸脯。

林萧逸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雷烈豪爽却精明的眼神,黑曼巴的警惕,灵狐的探究,又看了看周围密林深处可能潜伏的更多危险,以及腕表地图上那个依旧遥远的深红标记。

“可以。”他点了点头,“目标方向?”

“跟我来!”雷烈精神一振,捡起地上一个被打坏的、不断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仪器残骸,“灵狐的探测器虽然坏了,但最后捕捉到的能量溢出方向指向那边!”他指向一条被巨大蕨类植物几乎完全遮蔽的、向下延伸的湿滑沟壑,“那‘信标’的能量特征很特别,间歇性爆发,带着一种…古老的金属活性!我们管它叫‘活体金属’!”

活体金属!林萧逸和白静舒的眼神同时一凝!这与陈博士报告中提及的、可能作为“锁”或“容器”材质的描述高度吻合!

“走!”林萧逸不再犹豫。

两支临时拼凑的队伍迅速合流。雷烈和黑曼巴在前开路,林萧逸和白静舒护住侧翼和后方,灵狐居中提供有限的电子扫描预警,李天天则紧紧跟在白静舒身边,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沿着陡峭湿滑的沟壑下行,环境变得更加恶劣。光线几乎完全被遮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腐殖质味道,脚下是厚厚的淤泥和滑腻的苔藓,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陷阱边缘。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毒蕈随处可见,散发着迷幻的甜香。不时有手臂粗细、色彩斑斓的毒蛇从头顶的藤蔓间垂下,或是在泥泞中快速游过,被黑曼巴精准的点射驱离。

越往下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能量干扰就越发强烈。腕表的全息地图开始出现雪花和扭曲,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刺耳的电流噪音。灵狐面前的战术光屏也闪烁不定,她眉头紧锁,手指飞快敲击着虚拟键盘,试图稳定信号。

“干扰太强了!能量场密度在指数级上升!”灵狐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躁,“前面…有东西!很强的能量源!就在沟底!”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拨开最后一片垂落的、如同帘幕般的巨大气生根,眼前豁然开朗!

沟壑底部,竟是一个隐藏的小型地热湖!湖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黑色的墨绿色,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味和热气。湖面不断翻滚着气泡,咕嘟作响。

而就在靠近岸边的一块巨大、光滑的黑色岩石上,赫然镶嵌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半人高的不规则金属造物。它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如同生物组织般的、不断脉动起伏的暗金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却极具生命力的暗金色光芒!一股强大、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古老秩序的磅礴能量波动,正源源不断地从它内部散发出来,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力场波纹!周围的岩石在力场的侵蚀下,呈现出诡异的半融化结晶状态!

“就是它!‘活体金属’信标!”雷烈指着那东西,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贪婪!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奇异的金属造物吸引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墨绿色的湖水中央,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水花!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