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那声音干涩、短促,像是寒冬里被一脚踩断的朽木枝,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脆响。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秦墟自己的胸腔内部。
他的肋骨,断了。 一根尖锐的断骨茬子,狠狠刺穿了右肺。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坠落带来的麻木。紧随而来的,是溺水般的窒息。每一次他试图将空气吸入那破损的容器,回应他的只有胸腔深处翻江倒海般的嘶——嗬——声。粘稠、温热、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那是他自己的血沫——随着这破风箱般的喘息,不断涌上喉头,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咽下,只留下满嘴令人作呕的腥甜和碎肉般的触感。
身体,早已不是自己的。像一袋被扯烂的粗麻布,在呼啸的、带着刺骨阴寒的深渊气流中,失控地翻滚、坠落。粗糙冰冷的岩壁,如同怪兽的利齿,每一次刮蹭都带走一片皮肉,留下火辣辣的灼痛烙印,在绝对的黑暗中,这痛感反而成了唯一的坐标。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冰火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坠落的尽头,是更深的黑暗。
头顶,那最后一丝属于“凡墟”的光亮——一片浑浊、昏黄、永远被厚重尘埃云笼罩的天光——正在视野中急速缩小,被下方无边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贪婪地蚕食。就在那即将彻底消失的光斑边缘,一张脸孔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秦墟血红的瞳孔深处!
黑山部族长之子,赵狰!
那张年轻却写满残忍的脸上,一道暗红色的疤痕,如同活的蜈蚣,从左额角狰狞地蜿蜒而下,撕裂眉毛,贯穿脸颊,一直爬到扭曲的嘴角。此刻,这道疤痕正因为主人狂放的大笑而剧烈地扭动着,像一条吸饱了血的蚂蟥,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秦家的崽子!骨头倒是他娘的硬气?!” 赵狰的声音,裹挟着灵力,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穿透呼啸的风声,无比清晰地钻进秦墟嗡嗡作响、被剧痛和坠落搅得一片混乱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嘲弄和残忍的快意。“可惜啊可惜!下贱的凡墟种,只配给渊底的‘古魔’老爷当开胃的饵食!给老子下去吧!好好跟你那死鬼老爹,在下面团聚!哈哈哈——!你们秦家这点血脉,早该烂在泥里了!”
光斑的边缘,一只沾满了黑红色污血矿泥浆、散发着汗臭和血腥味的厚重兽皮靴底,在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被无限放大,狠狠踩下!
画面定格,烙印灵魂。
靴底之下,是父亲秦烈的头颅!
那颗曾经宽厚、坚毅,教导他如何在凡墟这片绝望之地挣扎求存的头颅,此刻被无情地踩在冰冷污秽的矿泥里。颅骨碎裂的闷响,仿佛还在秦墟的耳边回荡,清晰得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骨骼的剧痛。父亲临死前怒睁的双眼,似乎还在死死盯着他,传递着最后的不甘与嘱托。飞溅的脑浆和暗红的血液,星星点点地沾染在旁边的污血矿壁上,像一幅残酷而抽象的壁画。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在胸腔里点燃了一座火山!炽热、狂暴、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这恨意成了他残存意识里唯一的燃料,唯一的光亮,死死拽住他最后一丝清明,不让他在无尽的坠落中被黑暗彻底吞噬。秦家! 这两个字在恨火中燃烧,成为支撑他的最后支柱。
噗嗤!
身体终于砸落。没有预想中坚硬地面的撞击感,反而像是陷入了一片粘稠、冰冷、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恶臭的泥沼。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身体都深深陷了进去,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腐烂气味,如同无数只滑腻的触手,瞬间钻入他的鼻腔,蛮横地冲进他的肺腑,直抵脑髓深处!那是尸体腐烂、内脏液化、骨骼霉变混合在一起,发酵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死亡气息!
是尸骸!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岁月的腐烂血肉、破碎白骨、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污秽之物!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尸骸泥沼!
剧烈的撞击和这无法形容的恶臭,让秦墟的意识瞬间一片空白。
紧接着,被短暂压制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断裂的肋骨、撕裂的皮肉、被刺穿的肺腑、以及全身无数处擦伤中同时爆发!将他彻底淹没!他想咳嗽,想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沫和吸入的恶臭吐出来,却只换来肺叶更剧烈的抽搐和更多带着气泡的温热液体涌上喉咙。眼前是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剩下自己那如同老旧破风箱般艰难、嘶哑、带着血沫的喘息声。身下,这片由死亡堆积而成的“地面”,偶尔还会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咕噜…声,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在吞咽,又像是腐败的气泡在破灭。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像垃圾一样腐烂…赵狰…黑山部…秦家的仇…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这令人绝望的血肉泥潭中挣扎出来。手指胡乱地抓挠着,触碰到的是滑腻的烂肉、断裂的骨茬、还有冰冷坚硬、不知是何物的碎片。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褴褛的衣衫,与粘稠的腐液混在一起,冰冷刺骨。
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绝望再次上涌时,右手挣扎着向上探去,指尖忽然触碰到一缕冰冷滑腻、仿佛有生命般的活物!
那东西猛地缠绕上来!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带着一种湿冷的韧性和…细微却清晰的吸吮感!
秦墟心中警铃炸响!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想也不想,猛地就想抽回手!
晚了!
噗!噗!噗!
数声轻微的、如同利针刺破皮革的声音响起!剧痛从手腕瞬间蔓延至心脏!几根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在水中浸泡了千年的死人手指般的诡异藤蔓,不知何时已从身下腐肉堆的深处暴起!它们顶端尖锐如锥,带着冰冷的恶意,轻而易举地刺穿了秦墟手腕脆弱的皮肤!
更有一根最粗壮、最狰狞的藤蔓,如同发现了最甜美的猎物,精准地避开了他破碎皮甲的阻挡,带着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扎进了他左胸剧烈起伏的部位——直刺心脏!
冰冷!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瞬间从心脏处扩散开来!
剧痛!紧随其后的是心脏被撕裂般的、令人窒息的剧痛!
麻痹!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控制!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滚烫的血液,正被那刺入心脏的藤蔓疯狂地抽吸着!生命的活力,正随着血液飞速流逝!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那冰冷的触感,那生命的流逝感,比赵狰的嘲弄,比坠落的恐惧,都要清晰百倍!
要死了…就这样…结束了…和父亲一样…秦家…最后的血脉…断在这腐臭的深渊…
绝望,如同渊底万年不化的寒冰,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意识与恨火,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黑暗,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拖入永恒的沉寂。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坠入那无边黑暗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宏大、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虚无洪流,猛地顺着那根刺入心脏的诡异藤蔓,狂暴地、不容抗拒地冲入了他的体内!这股洪流没有温度,没有情感,甚至不像任何活物所能拥有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沉寂了亿万载岁月、冰冷到极致的古老意志碎片!它蛮横地无视了他残破不堪的经脉,如同决堤的星河之水,逆流而上,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直冲他识海的最深处!
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磨盘!身体撕裂的痛苦瞬间被一种更加恐怖、仿佛整个存在都要被碾碎、被抹除的宏大痛楚所取代!
与此同时,一个毫无感情、冰冷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不带任何人类语调和情绪的“声音”,直接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核心炸响:
【检测到高等契合濒死生命载体…载体姓氏识别:秦…绑定程序强制激活…】
【扫描当前环境…发现低阶能量图谱:《基础吐纳术》(人族通用版)…残缺度:93.7%…解析程序启动…】
【能量转化模块过载运转…抽取生命源质…支付等价代偿:载体寿元-365标准单位日…】
“呃啊——!!!”
秦墟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上弓起,脖颈上青筋暴突如虬龙,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
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而灼热、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力量,瞬间在他干涸龟裂、近乎枯萎的经脉中轰然炸开!这股力量所过之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枯草,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灼痛,却又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强行撑开了他早已闭塞萎缩的经络,带来一种诡异的、伴随着剧痛的“充盈”感!
更直观、更恐怖的变化,发生在他这具饱受摧残的肉体上。
他那刚刚被藤蔓刺穿、沾满了粘稠污血和腐泥的手,就在他的眼前,肉眼可见地失去了年轻的光泽和弹性。原本虽然瘦削却紧致的皮肤,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干枯、松弛,迅速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数十年的光阴!指甲盖迅速失去了血色,变得灰白、枯槁,其中一片无名指的指甲,甚至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嗒”,直接从指端脱落,掉进了身下散发着恶臭的腐肉堆里,瞬间被粘稠的黑暗吞没。
代价!
那个冰冷声音所说的代价!一年寿元!365天的生命!就在这一瞬间,被强行剥夺!具象化为这触目惊心的衰老!脱落指甲的指端,露出了粉红色的嫩肉,接触到冰冷的腐泥,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牙齿脱落后留下的空洞,灌入了阴冷的深渊气流,刺激着暴露的牙龈和牙床神经,带来持续的酸胀和痛楚。那个冰冷的提示音,似乎对他“秦”这个姓氏,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异样反应。
就在这身体急速衰败的恐怖感受与灵魂撕裂的剧痛交织中,那股强行注入体内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灼热力量,却像是一颗投入死寂冰原的火种,猛地点燃了秦墟生命最深处的、最原始的本能——活下去!为了秦家!为了父亲!
他猛地睁开了眼!
黑暗…绝对的黑暗…不!
就在这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里,在那些嶙峋如怪兽獠牙般的岩壁缝隙深处,竟然透出了星星点点的、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暗红色幽光!那光芒,粘稠如凝固的血液,又像是无数只隐藏在暗处、垂死巨兽冰冷而贪婪的眼眸,在无声地注视着深渊底部的一切。
污血矿!
凡墟最底层赖以生存、同时也是招致无数血腥厮杀、包括他秦家灭族之祸的根源!那些蕴含着微弱狂暴能量、如同被诅咒的矿石!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无比执拗的火苗,在这无边的绝望尸骸之上,在这刺骨的衰老痛楚之中,伴随着心脏处那冰冷藤蔓的吸吮和体内毁灭力量的奔涌,极其艰难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秦墟,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