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甘心吗?!”

林默的质问,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涧水的咆哮和火焰的余烬,狠狠劈在徐晃的心防之上!那“甘心”二字,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最不甘的角落!

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晃!徐晃握着巨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爆出森白,粗壮的手臂上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那张方正黝黑、惯于在血火中保持沉稳的面容,此刻却因极度的震惊、被戳破心事的愤怒以及深埋已久的屈辱与不甘而剧烈扭曲!虎目之中,风暴翻涌!有被人窥破根底的骇然,有壮志难酬的悲愤,更有被一个山野之人如此质问的滔天怒火!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火焰吞噬木头的噼啪声和涧水沉闷的呜咽,在为这石破天惊的质问做着苍白的注脚。所有黑山匪兵,无论是前排的精锐,还是后排的乌合之众,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头领,又看看寨墙上那个在烟火中挺立的身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河东郡吏?骑都尉?护驾功臣?这些遥远而陌生的字眼,如同重锤,砸碎了他们心目中徐晃那“悍匪头子”的固有形象!

“你……你究竟是谁?!”徐晃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低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死死盯住林默。他心中惊疑到了极点!此人不仅对他的过往如数家珍,更一语道破了他心中最大的郁结!这绝非巧合!绝非寻常山贼!

贾逵同样脸色剧变,清癯的面容上再无半分从容,只剩下深深的惊骇和警惕。他上前一步,挡在徐晃侧前方(既是保护也是提醒),对着林默沉声道:“阁下好大的口气!好深的心机!挟此等隐秘之事,乱我军心,意欲何为?莫不是官府的鹰犬?!”

“官府?”林默嗤笑一声,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嘲讽,“这天下,还有官府吗?黄巾蜂起,群雄割据,董卓乱京,天子蒙尘!所谓的官府,不过是豺狼披着人皮,行那鱼肉百姓、争权夺利之事!徐公明!”他猛地再次点名,目光如炬,直刺徐晃,“你扪心自问!你当年护的驾,如今何在?你效忠的朝廷,如今安在?杨奉、韩暹之流,可曾给过你半分施展抱负的天地?!”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徐晃心中最深的伤疤上!护驾东归的艰辛,洛阳朝堂的混乱倾轧,杨奉、韩暹的鼠目寸光和自相残杀,最终败亡的屈辱……一幕幕不堪回首的景象在他脑海中翻腾!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住口!”徐晃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巨斧重重顿地,碎石飞溅!他双眼赤红,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老子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今日,踏平你这寨子,鸡犬不留!”

最后的杀意被彻底点燃!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伤疤被如此血淋淋地揭开!更不能容忍此等人物继续存在!威胁太大!

“头领!踏平他们!”

“杀光!抢光!”

被徐晃杀气感染的亲兵和部分悍匪也跟着鼓噪起来,重新举起武器,阵型再次前压!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煽动!更多的匪兵,尤其是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底层流寇,脚步却迟疑了。林默的话,像种子一样撒在了他们心里。官府?朝廷?那些对他们而言,同样是压迫和苦难的代名词!而徐头领的过往……让他们看向徐晃的目光,多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意味。士气,在无形中分裂了!

“公明!不可!”贾逵大急,死死拉住徐晃的手臂,“此人洞悉人心,言辞如刀!强攻之下,纵能得手,我军亦必元气大伤!且……”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此人来历蹊跷,恐有后手!当以招抚为上!探其虚实啊!”

“招抚?”徐晃怒极反笑,指着寨墙上那焦黑的缺口和依旧顽强扑灭火势的身影,“你看看!此等人物,是能招抚的吗?!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心腹大患!”

就在徐晃杀意沸腾、贾逵苦苦劝谏、黑山军阵型因思想混乱而略显松散之际!

“报——!急报——!”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急促的嘶喊,如同丧钟般从黑山贼阵后方的山林中炸响!只见一匹瘦骨嶙峋的驮马驮着一个浑身浴血、盔甲歪斜的黑山信使,如同疯牛般冲破外围警戒,直冲中军!

“徐头领!大事不好!张……张帅急令!”那信使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冲到徐晃面前,手中高举着一枚染血的狼头令牌和一卷羊皮纸,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官军!并州刺史张懿亲率大军!联合匈奴屠各胡!突袭了我们在上党的几处大寨!留守的刘石、于氐根、青牛角几位头领……战死!寨子被破了!粮草……粮草被抢光了!”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徐晃和贾逵同时脸色剧变!周围的亲兵和匪兵更是如同炸了锅!

“上党……被破了?”

“刘石头领死了?”

“粮草没了?那我们……”

巨大的恐慌瞬间取代了刚刚的杀意和混乱!上党是黑山军在并州的重要据点,也是他们这些在外流窜队伍的重要粮草补给来源!据点被破,头领战死,粮草被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这支孤军,彻底成了无根之萍!意味着……断粮!

“还有……”那信使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绝望,“张帅……张帅命令!命……命徐头领你部,立刻……立刻放弃所有次要目标!不惜一切代价,剿灭盘踞在鹰愁涧附近的……官军细作(指林默等人)!并……并限期十日之内,押送……押送足够两千人食用一月的粮草,回援常山(张燕老巢)!违令者……斩……斩立决!”

死寂!比刚才林默质问时更加彻底、更加绝望的死寂!

张燕的命令,如同冰冷的绞索,瞬间勒紧了所有人的脖子!放弃次要目标?剿灭“官军细作”?十日之内押送两千人一月之粮?这怎么可能?!他们自己都快断粮了!这分明是借刀杀人!是让徐晃部去送死!

“张燕!你好毒的心!”徐晃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他怒视着那染血的令牌,眼中最后一丝对张燕的幻想彻底破灭!什么同袍之义?什么黑山兄弟?在张燕眼中,他徐晃和这两百兄弟,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用来消耗敌人,用来填补粮草亏空的炮灰!

贾逵的脸色也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张燕此举,是彻底把徐晃逼上了绝路!要么去啃鹰愁涧这块硬骨头(几乎不可能完成),要么违令被斩(张燕正缺杀鸡儆猴的对象)!

黑山贼的阵营,彻底乱了!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没粮了!上党没了!”

“还要我们去送死?抢两千人一月的粮?怎么可能!”

“张帅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跑吧!再不跑都得死!”

绝望的哭嚎、愤怒的咒骂、崩溃的喧嚣响成一片!原本就低落的士气瞬间崩塌!不少匪兵已经开始偷偷向后挪动脚步,眼神闪烁,寻找逃跑的机会!徐晃的亲兵拼命弹压,甚至砍翻了几个带头鼓噪的,但根本止不住溃散的势头!

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军心彻底瓦解!

徐晃看着眼前一片混乱、濒临崩溃的队伍,又看看手中那卷如同催命符般的羊皮纸,再看看寨墙上那个在烟火中依旧挺立、仿佛洞悉了一切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他徐晃空有一身武艺韬略,却落得如此境地!前有坚城死敌,后有催命屠刀!天大地大,竟无他徐公明容身之处?!

“天意……天意弄人……”徐晃仰天发出一声悲愤的长叹,声音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苍凉。

寨墙上,林默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信使的急报,张燕的毒令,黑山军的崩溃……局势的急转直下,超出了他最乐观的估计!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磐石Buff剩余时间:3分钟!】

【健步值:11.3点!】——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时机!

“徐公明!”林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有质问,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看透命运的平静,“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效忠的黑山!这就是张燕的兄弟之义!用你和你兄弟的血,去填他的无底洞!用你们的命,去换他苟延残喘!”

“你问我意欲何为?”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我只想在这乱世之中,给我身后这些只想活下去的老弱妇孺,争一条活路!给他们一个不用被饿死、被杀死、被当成猪狗一样掠夺的活路!”

他猛地一指下方混乱崩溃的黑山贼阵,又指向徐晃和他身边那些面露恐惧和茫然的手下:

“而你徐晃!还有你身后这些同样被世道逼得走投无路的汉子!你们想要的,又是什么?!是跟着张燕,做那永远见不得光、永远被唾骂、永远被当成弃子的山贼流寇?!还是堂堂正正,用手中的刀斧,在这乱世之中,劈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护住自己想护的人!争一个问心无愧的活法?!”

“活路……” “问心无愧的活法……”

林默的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无数黑山匪兵心中那早已熄灭的、对“人”的渴望!他们当贼,是被逼无奈!他们抢劫杀人,是为了活命!谁不想堂堂正正?谁不想有家可归?谁不想……像个“人”一样活着?!

徐晃的心防,在林默这直指本心的呐喊和眼前残酷现实的夹击下,终于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跟随他辗转流离、此刻却满眼绝望和迷茫的手下,再想想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抱负和尊严……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活路……谈何容易……”徐晃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苦涩,“张燕堵死了退路,官府视我等如寇仇,此地……此地更是……”他看向鹰愁涧,那焦黑的寨门如同狰狞的伤口。

“活路,就在眼前!”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放下刀兵!你我联手!这鹰愁涧天险,就是我们的根基!我有办法让这穷山恶水长出粮食!我有办法让受伤的兄弟活命!我更知道,这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正是英雄用武之地!何必困死在这黑山一隅,做那冢中枯骨的垫脚石?!”

“粮食?活命?”这两个词,如同黑暗中的明灯,瞬间吸引了所有黑山匪兵的注意!连那些想逃跑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贾逵眼中精光爆射!此人竟敢夸口在穷山恶水种出粮食?还有疗伤之法?若他所言非虚……他猛地看向徐晃,眼神中充满了急切的暗示!

徐晃的心脏狂跳起来!林默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心中那扇紧闭的希望之门!粮食!根基!英雄用武之地!每一个字都狠狠敲打在他最深的渴望上!但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厉声问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信你?!你又如何证明,你有此等能耐?!”

“证明?”林默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需要拿出足以震慑对方的“神迹”!

他目光扫过身边,最后落在了因失血和疲惫而脸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站立的张辽身上。

“文远!”林默朗声道,“让这位徐公明将军看看,我林默麾下儿郎,是何等人物!告诉他,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张辽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口的剧痛,一步踏前,与林默并肩而立!少年单薄却挺直如标枪的身影,在焦黑的寨墙缺口处显得异常醒目。他染血的脸上,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带着雁门风雪磨砺出的桀骜和仇恨,毫不畏惧地迎向徐晃那审视的目光!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辽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穿透了山涧的风声,“雁门马邑,张文远!”

“张文远?”徐晃眉头一皱,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雁门马邑……边关军镇……

贾逵却是脸色猛地一变,失声叫道:“雁门马邑?张辽?!你……你可是那雁门郡守张……张公之子?!”他显然对边地人物有所了解。

“张公?”张辽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悲痛,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先父张懿(非并州刺史张懿,此为同名),乃雁门郡尉!去岁冬日,率部巡边,遭鲜卑狗贼步度根部万骑突袭!血战三日!寡不敌众!城破……殉国!”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带着血泪!

“我母携我兄妹逃难……途中……遭乱兵所掠……母为护我兄妹……惨死刀下!小妹……小妹被掳走,不知所踪!”张辽的声音哽咽了,眼中布满血丝,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唯我张辽!苟活于世!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雁门郡尉张懿之子!一门忠烈!血海深仇!

徐晃如遭雷击,虎目圆睁!他终于想起为何耳熟了!去年雁门郡尉张懿殉国的消息曾震动北疆!张懿官声不错,是条汉子!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流落至此!还成了眼前这神秘首领的麾下悍将!

贾逵更是肃然起敬,对着张辽的方向,深深一揖:“原来是忠烈之后!贾逵失敬!”他看向林默的眼神,更加不同了。能将如此血仇深重的将门虎子收服得如此死心塌地(张辽对林默的恭敬和并肩作战有目共睹),此人之能,深不可测!

林默适时上前,手按在张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目光如炬,直视徐晃:“徐公明!文远血仇在身,家国破碎!尚且能在我这鹰愁涧中,为身后这些无家可归之人,争一条活路!你堂堂护驾功臣,骑都尉徐晃!手握开山巨斧,胸藏百万甲兵!难道就甘心,被那张燕的毒令困死?被这乱世,磨平了爪牙?!眼睁睁看着追随你的兄弟,要么饿死,要么死在无谓的攻寨之中,要么……回去被张燕当成替罪羊斩首示众?!”

“是放下无谓的厮杀,与我等共谋一条生路!还是执迷不悟,为那冢中枯骨流尽最后一滴血?!”

“徐公明!你——选哪条路?!”

林默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回荡在死寂的鹰愁涧上空。下方,是崩溃混乱、饥肠辘辘、眼神中充满求生渴望的黑山匪兵。上方,是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绝的林默、张辽等人。中间,是手握巨斧、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天人交战的徐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上。他的抉择,将决定这两百多条性命,以及鹰愁涧所有人的命运!

徐晃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手下,扫过一脸急切的贾逵,最后定格在寨墙上那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一个深不可测、言辞如刀的年轻首领,一个背负血海深仇、悍勇无畏的将门虎子。

他握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那柄曾劈开无数敌寇的沉重巨斧,“哐当”一声,被他狠狠插在了身旁的岩石之中!斧刃入石,火星四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尽这山涧间所有的沉重与决绝。然后,他抬起头,虎目之中,再无迷茫与挣扎,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对着寨墙上的林默,一字一句,声如洪钟:

“林默!阵前叙话,你——可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