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领旨谢恩”那四个字时，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出窍，飘在御书房的上空，冷眼看着那个趴在地上、卑微如尘土的自己。
完了。
尘埃落定。
我，林知节，穿越三年，苦心经营的“废人”人设，在这一天，被一个堪称“PUA大师”的皇帝，砸得粉碎。
我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了。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将成为大梁朝舆论的风暴中心，被无数的口水和笔墨淹没。我将吃不好，睡不香，每天都在跟古人斗智斗勇中消耗我宝贵的脑细胞。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李世隆，此刻正心满意足地看着我，那眼神，像一个终于驯服了烈马的骑士，充满了成就感。
孔、刘二位大佬则站在一旁，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幸灾乐祸。在他们看来，我虽然“得逞”了，但也把自己推上了一个必死无疑的火山口。他们只需要搬好小板凳，备好瓜子，等着看我怎么被这把火烧成灰烬。
“好，很好。”李世隆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林爱卿，平身吧。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肱股之臣了。”
“爱卿”？“肱股之臣”？
我听着这两个称呼，非但没有感到半点荣幸，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称呼，就像老板在给你画饼前，先亲切地拍着你的肩膀说“小王啊，公司以后就要靠你了”，听着好听，实则充满了压榨的意味。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他再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不情不愿”来。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这位皇帝的“画饼”能力。他显然觉得光是“升职加薪给权限”还不够，他要的，不只是我的人，他还想得到我的“心”。
他要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
于是，一场顶级的、帝王级别的“职场PUA”，正式拉开了序幕。
“林知节，”李世隆走到御书房的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望向远处巍峨的宫殿群，声音悠远而充满磁性，“你可知，朕为何非要用你？”
我心里吐槽：因为我倒霉，在茶馆里多说了几句话。
嘴上却只能恭敬地回答：“草民……不，微臣愚钝，不知陛下深意。”
“因为，朕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大梁的未来。”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真诚得能让三岁小孩都信以为真。
“你看这天下，”他指着窗外，“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世家把持朝政，豪强兼并土地，官僚因循守旧，国库日渐空虚。我大梁，就像一艘外表华丽，内里却早已被蛀虫蛀空的大船，稍有风浪，便有倾覆之危！”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忧国忧民的沉痛，感染力极强。
就连我这个只想躺平的咸鱼，听了都忍不住觉得：哇，好惨。
“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就是想让这艘大船，能重新变得坚固，能载着我大梁亿万子民，驶向更远的彼岸。”
“可是，太难了。”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与无助，“朕的身边，有孔爱卿这样的道德楷模，他们能告诉朕，这艘船应该驶向何方，那是‘道’；有刘爱卿这样的能臣干吏，他们能告诉朕，如何管理船上的水手，那是‘法’。”
被点名的孔、刘二人，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但他们，都无法告诉朕，如何修补船身上那些看不见的漏洞，如何设计出更省力的船帆，如何预测前方的风暴……这些，是‘术’，是你所擅长的‘术’！”
他走回我的面前，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我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林知节，你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吗？”
“看看一个腐朽僵化的王朝，在你的‘术’的参与下，如何焕发出新的生机？”
“看看那些只知空谈的学子，在你的引导下，如何变成一个个能吏干臣，造福一方？”
“看看那些原本要饿死在路边的百姓，因为你选拔出来的人才兴修了水利，改良了农具，而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他每说一句，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
“这，是青史留名的功业！是流芳百世的伟绩！是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最高理想！”
“难道，这样的未来，还比不上你在茶馆里喝的那几杯涩口的粗茶？比不上你那张除了让你腰酸背痛之外一无是处的躺椅吗？”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我的耳边轰鸣。
我不得不承认，李世隆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
他画的这张饼，太大了，太香了，太诱人了。
他没有跟我谈忠君，没有跟我谈责任，而是精准地抓住了知识分子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价值实现与不朽功业。
如果我还是上辈子那个二十多岁、热血未凉的博士生，听到这番话，怕是当场就要纳头便拜，高呼“愿为陛下肝脑涂地”，然后打了鸡血一样投入到097的工作中去。
可惜……
可惜啊。
我这具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被社会毒打过、被KPI折磨过、只想提前退休的，苍老的灵魂。
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大哥，这些东西能当饭吃吗？能让我多睡两个小时的懒觉吗？
不能。
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老板画饼，我见得多了。什么“公司就是你的家”、“等公司上市了，你就是元老”、“好好干，明年给你娶个嫂子”……套路都差不多，主打一个“未来可期”，就是不谈“当下兑现”。
我看着李世隆那张真诚到无懈可击的脸，内心默默地开启了“反PUA”模式。
【识别话术】：诉诸情怀，拔高价值，模糊个人付出与宏大叙事的关系。
【核心诉求分析】：通过构建宏伟蓝图，激发员工（我）的使命感，从而实现低成本、高效率的压榨。
【应对策略】：表面感动，内心吐槽，坚守个人利益底线不动摇。
于是，我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被巨大幸福砸中”的狂喜与惶恐交织的表情。
我的嘴唇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自己的不自信：“陛下……微臣……微臣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看重……微臣……微臣……”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仿佛在无声地痛哭。
我这番堪称奥斯卡级别的表演，显然让李世隆非常满意。他以为，我的心防，已经被他彻底攻破了。
他松开我的肩膀，欣慰地拍了拍，语气也变得更加亲和：“好了，林爱卿不必如此。你有此心，朕心甚慰。只要你尽心为朕办事，朕，绝不会亏待你。”
我一边“哽咽”，一边从指缝里偷偷观察他。
心里则在飞速计算：一品大员年俸，大概是禄米一千石，折合白银约五百两。还有各种补贴、赏赐，一年下来，妥妥的千两级别。干两个月，拿一年的钱……时薪爆炸啊！
嗯，这波不亏。至于什么“青史留名”，就当是这份高薪工作附赠的“企业文化周边产品”吧，不要白不要，但也别指望我把它当真。
我的内心吐槽弹幕已经刷满了整个屏幕：
“大哥你别画了，这饼太大了，我胃口小，吃了消化不良。”
“还流芳百世呢，我只想睡到自然醒。”
“听懂了，意思就是活多钱少……哦不对，这次是钱多活重，干完这票就跑路。”
“PUA我？我上辈子就是靠反PUA从导师手下毕业的！”
就在我内心戏十足的时候，李世隆已经完成了他的“画饼”环节，转而开始安排具体工作。
“孔爱卿，刘爱卿，”他转向两位脸色不善的大佬，“传朕旨意，即日起，擢林知节为翰林院侍读，暂领本届乡试主考官之职。贡院一应事务，皆由林知节全权处置。尔等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翰林院侍读”，这是给了我一个正式的、清贵的官员身份，堵住了“白丁主考”的悠悠之口。
“暂领”，则说明这只是个临时职位，安抚了那些担心我“一步登天”的官员。
这位皇帝，玩弄权术的手段，简直是炉火纯青。
孔、刘二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圣意已决，只能躬身领命：“臣……遵旨。”
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情不愿。
我看着他们那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感。
虽然我是被迫上岗，但能看到这两个一直给我甩脸色的老古董吃瘪，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李世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我说道：“林爱卿，明日一早，便去贡院上任吧。朕，等着看你的表现。”
他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退下了。
我跟着孔、刘二人，行礼告退。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知道，从我走出这道门开始，我就不再是那个可以躺在茶馆里发呆的林知节了。
我即将踏入的，是一个巨大而凶险的漩涡。
不过……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又想了想那“一品大员”的年俸。
算了，为了退休金，这班……就上了吧。
毕竟，老板画的饼虽然不能吃，但发的工资，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