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就在我为了“考什么”这个问题而头痛不已,感觉自己刚刚吃下去的佛跳墙都快要造反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关于我的那道圣旨,已经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整个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场景一:礼部衙门,孔尚书的官邸。)

夜已深沉。

孔伯都的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这位年过六旬的礼部尚书,大梁朝的文坛领袖,儒家正统的坚定捍卫者,此刻正铁青着脸,坐在他的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十几个官员。他们都是礼部的属官,也是孔尚书最忠实的门生。

整个书房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都说说吧。”孔尚书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今天这道圣旨,你们怎么看?”

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四旬官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道:“恩师,学生以为,陛下此举,过于草率。科举乃国之大典,岂能任由来历不明的竖子担当主考?这……这简直是视祖宗之法如无物,置我等读书人的颜面于何地!”

“说得好!”另一个官员立刻附和道,“那林知节,不过一介市井白丁,听闻还是在茶馆里胡言乱语,才得了陛下的青眼。让他主考,这与让一个伶人来主持祭天大典有何区别?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啊!”

“没错!我等十年寒窗,悬梁刺股,为的便是金榜题名时。如今,评判我等文章的,竟是一个连《大学》、《中庸》都未必能解通的竖子!我心不服!天下士子,也定然不服!”

群情激奋。

书房里,充满了对我的声讨和对皇帝此举的愤慨。

孔尚书静静地听着,脸色却愈发阴沉。

他缓缓地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冷冷地说道:“你们以为,陛下是真的看上了那小子的‘歪理邪说’吗?”

众人一愣,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错了。”孔尚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陛下,哪里是在用那个林知节?他分明是,在用那小子做一把刀!”

“一把……用来砍向我们这些老骨头,砍向我大梁立国百年来士大夫阶层的,刀!”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陛下的心思,老夫看得明白。”孔尚书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他嫌我们碍事,嫌我们讲规矩,嫌我们守着祖宗的法度,让他不能随心所欲!”

“他任命林知节,就是要告诉我们,告诉全天下,他要改!他要变!他要打破我们建立起来的一切!他要用那些所谓的‘实干之才’,来取代我们这些‘无用’的读书人!”

“他这是,要刨我们的根啊!”

孔尚书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门生的心上。他们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一个主考官人选的问题。

这是一场路线之争!一场国本之争!

“恩师!”为首的官员急切地问道,“那……那我等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竖子,胡作非为,败坏我朝科举大典吗?”

孔尚书缓缓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

“如何是好?”他冷笑道,“他不是要当主考官吗?好啊,那就让他当。”

“他不是要出题吗?老夫倒要看看,他一个市井竖子,能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题目来!”

“传我的话下去。”孔尚书的声音,冰冷如刀,“第一,发动所有御史言官,明日早朝,集体上奏,弹劾林知节德不配位,请陛下收回成命!我们要把声势造起来,让陛下知道,士林不可辱!”

“第二,联络国子监和京中各大书院的学子,让他们联名上书,陈情抗议!民意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陛下再刚愎自用,也得顾及天下士子的悠悠之口!”

“第三……”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阴狠,“派人,去把那个林知节的底细,给我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他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只要找到他的半点劣迹,老夫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恩师英明!”

书房里,响起一片低沉而兴奋的回应。

一场针对我的巨大阴谋,就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悄然织就。

(场景二:京城,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内。)

与孔府的阴沉压抑不同,这里,气氛却显得有些轻松,甚至……欢快。

几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前,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他们,是京城最有名的几个世家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无所事事,是典型的纨绔子弟。

“听说了吗?哈哈哈!”一个胖乎乎的公子,笑得前仰后合,“今年乡试的主考官,居然是个在茶馆里说书的!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瘦高个接过话头,“我爹今天从衙门回来,脸都气绿了。说陛下是老糊涂了,居然信了这么个江湖骗子!”

“哎,你们说,这对我等,是好事还是坏事?”一个长相俊美的公子,摇着折扇,慢悠悠地问道。

“这还用问?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胖公子一拍大腿,“你想啊,一个江湖骗子,他懂什么文章?他能看出谁好谁坏?到时候,咱们只要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再塞点银子,不就妥了?”

“言之有理!”瘦高个眼睛一亮,“我听说,这林知节初入贡院,就大兴土木,又是修花园,又是挖鱼塘,还天天让御厨给他做山珍海味。一看,就是个贪图享乐的草包!这种人,最好收买了!”

“哈哈哈,如此说来,我等今年的功名,岂不是探囊取物?”

“正是正是!来,为了我们这位‘识时务’的林大人,干杯!”

“干杯!”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这群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已经将我视作了他们获取功名的“捷径”和“跳板”。

在他们看来,我的出现,不是一场危机,而是一场……天大的机遇。

他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金钱和权力,来腐蚀我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主考官。

(场景三:京城,一处破旧的贫民窟。)

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内,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书生,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他的衣衫上,打着好几个补丁,手指因为长期握笔,已经生出了厚厚的茧子。

他叫陈凡,是一个来自偏远山村的寒门学子。为了来京城赶考,他已经变卖了家中所有的薄田。这次乡试,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全家人的希望。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凡儿,夜深了,歇会儿吧,别熬坏了眼睛。”

是他的老母亲,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走了进来。那碗里,清得能照出人影,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粒米。

“娘,我不累。”陈凡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马上就温习完了。”

“唉,”老母亲叹了口气,将米汤放在桌上,“今天听街坊说,今年主考官换人了,是个……很年轻的,姓林的官人。”

陈凡的笔,顿了一下。

“嗯,儿子也听说了。”他说道,“据说是陛下微服私访时,亲点的奇才。”

“那你……有把握吗?”老母亲担忧地问道,“听人说,这新官上任,规矩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万一……万一他不看重文章,那我们……”

陈凡沉默了。

这是所有寒门学子最深的恐惧。

他们唯一的资本,就是那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就是那一手过硬的八股文章。如果科举的标准变了,那他们这十几年苦功,岂不是付诸东流?

他看着油灯下,母亲那张布满皱纹和忧虑的脸,心中一阵酸楚。

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握住母亲那双粗糙的手,坚定地说道:“娘,您放心。”

“圣天子在上,断不会自毁长城。无论主考官是谁,只要是为国选才,就必然会看重真才实学。”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自己才学的自信。

“儿子这十年苦读,定不会白费。这次,儿子一定能金榜题名,让您和爹,都过上好日子!”

油灯的光,映照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保守派的阴谋,投机者的狂欢,寒门学子的期盼……

三股截然不同的暗流,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开始在京城这片深不见底的潭水中,交汇、碰撞、汹涌。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身处风暴中心、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我,林知节,此刻,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专属躺椅上,打着饱嗝,为了“明天早饭是吃蟹黄包还是灌汤包”这个严肃的问题,而陷入了深深的烦恼。

我完全不知道,我的名字,已经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更不知道,我即将面对的,将是何等波诡云谲的局面。

我只知道,明天,张木匠说要给我送一套全新的、用金丝楠木打造的……茶具。

嗯,这才是值得期待的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