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胸腔里最后那口混着淤泥的脏水呛咳出来,夏雨荷趴在冰冷的岸边上,感觉脑子那种被针扎的剧痛总算是消停了。原主的记忆像个硬塞进来的U盘,这会儿才算是加载完毕,读懂了,不打架了。

弘治十八年,九月二十一。

这个日期在她脑子里跟LED灯似的,贼亮贼亮,刺得她眼疼。

明天!

真的就是明天!她,这具鲜嫩水灵、才十五岁的身体的主人,就要套上那身大红嫁衣,坐上花轿,被塞给那个刚当皇帝没几天、自己都还奶里奶气的十五岁小屁孩——朱厚照!

然后摇身一变,成为那高高在上、权力顶端的正宫皇后!

三千个环肥燕瘦的秀女,二十多天就筛干净了!原主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不仅挤进了最后那三甲,还被直接钦点为C位出道的中宫之主!

这背后得有多少乌泱泱的算计?夏雨荷的心直往下沉。记忆角落里,夏府那个阴森森的祖祠里,最上面供着的那个“夏元吉”的牌位,还有牌位下面压着的、传说中能保命的冰凉铁疙瘩“丹书铁券”……这会儿都跟无声的嘲笑似的,把这场“泼天富贵”的真面目扒了个底朝天!

太特么离谱了!

老娘昨天还是个三十五岁、觉得自己青春无敌的单身女教师呢!一眨眼的功夫,穿成了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不说,还是个马上就要被送进深宫大院的!今晚睡个好觉?明天一睁眼,就得被迫当小少妇了!

一股又憋屈又荒诞的邪火,死死堵在夏雨荷的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旁边那群下人嗡嗡嗡的嘈杂声,活像几百只苍蝇在她耳边开演唱会。特别是那个贴身丫鬟月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尖嗓子嚎得简直要把她的脑仁给扎穿:

“……小姐!小姐啊我的祖宗!您睁开眼看看奴婢啊!您千万别……千万别有事啊!呜呜呜……明天!明天就是您天大的好日子啊呜呜呜……是万岁爷来迎亲的吉时!金晃晃的花轿……眼瞅着就要到咱府门口了啊……”

身上湿哒哒沉甸甸的嫁衣滴着水,散发出水潭里那股子腐朽的腥气,再加上月娥这催命似的嚎哭,刺激得夏雨荷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快要断了!再这么嚎下去,她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直接原地爆炸!

“嚎!你嚎什么嚎!给老娘闭嘴!”夏雨荷猛地一抬头,声音尖利得像刀子,“我……老娘我还没断气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再敢在这儿哭丧似的嚎,信不信老娘我现在就把你一脚踹下去,让你也尝尝这破水塘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味儿?!”

世界,终于清静了。

属于历史老师的那些冷静分析和原主冰冷的记忆碎片,开始在夏雨荷脑子里疯狂刷屏。

“夏皇后”?正史上说什么夫妻和睦?呵,骗鬼呢!野史里“不得帝心、深宫冷落”?恐怕这才是血淋淋的真相!

夏雨荷感觉自己眼前已经自动弹出了未来剧情CG——朱厚照那熊孩子皇帝在外面浪得飞起,留她一个人搁那冷冰冰的宫殿里当望夫石(虽然可能根本不想望)。然后等朱厚照自己把自己折腾嗝屁了,那个刻薄寡恩、看谁都不顺眼的小叔子嘉靖帝朱厚熜上位,她能好过?指不定被塞进哪个更黑黢黢的冷宫里……像根没人要的枯藤一样,被日复一日的绝望慢慢熬干,最后凄凉收场!

皇后?

这玩意儿哪是凤冠霞帔啊?这分明是阎王爷发来的加急索命帖!还是那种钝刀子割肉,一刀刀慢慢磨死你的那种!

夏雨荷绝望地闭上眼。她上辈子等了三十五年的、属于自己那份纯粹甜蜜的爱情啊……啪!一场穿越,碎得连渣都不剩。冰冷的深宫,完全无法掌控的命运,注定成为笼中鸟金丝雀的未来,让她又怕又慌,感觉前路一片黑暗,连喘气的希望都快没了。

这片刻的死寂,又被月娥那跟见了鬼似的哭嚎给炸破了:“小姐!小姐您别……别这样不说话啊!您动一动!您吱个声啊!”

一看自家主子那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嘴唇哆嗦得像打摆子,眼神空洞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月娥以为这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哆嗦了,吓得魂飞魄散,嗓子尖得能戳破天花板:“天要塌了啊小姐!您不能有个好歹!明天!明天万岁爷迎亲的花轿就到门口了!那些御赐的聘礼箱子把咱家库房都挤爆了!板上钉钉您就是皇后娘娘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者……或者您要是没影了……”

月娥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末日降临的恐惧:“那……那就是捅破了天!那是狠狠打万岁爷龙脸啊!万岁爷要是震怒……雷霆降罪下来……咱们夏家……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连带着全府上下……还有奴婢、连府里的猫猫狗狗耗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洗干净脖子等死!拉到菜市口排队……挨个儿被砍头放血!呜呜呜……”

夏雨荷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充满自嘲的僵硬笑容。

逃婚?

正宫皇后大婚逃婚?

别说夏家九族,恐怕这水塘里的泥巴、淤泥里打洞的蚯蚓,都得被挖出来竖着劈成两半!这泼天的富贵,她这小身板,还真接不住!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湿透的衣服像冰块一样贴在身上,激得她一个哆嗦,也彻底浇灭了她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老老实实穿上那身让她想吐的大红色,自己走进那座金碧辉煌的活死人墓——紫禁城!

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夏雨荷咬着牙,从烂泥里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湿漉漉的头发糊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她那双眼睛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唰地扫过旁边那些探头探脑、惊疑不定的下人。

“都给我跪下!”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吼出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皇威,“过了今晚十二点,本小姐我就是正儿八经的当朝皇后娘娘了!你们这群没规矩的狗奴才,也配抬着头瞪着我?!”

看着瞬间哗啦啦惶恐跪倒一片的下人,夏雨荷心里却在疯狂吐槽:靠!朱厚照你个死小孩在那金銮殿里左拥右抱,美滋滋!而姑奶奶我,为了明天能“清清白白”地嫁给你,还得在这烂泥塘里打滚儿!还得被这群奴才像看猴似的围观!气死老娘了!

眼神“哐当”一声砸在还在抽抽搭搭掉眼泪的月娥身上,夏雨荷心里那窝着的邪火再也压不住,抬脚就朝她那边踹了过去:“憋回去!哭哭哭!哭你个大头鬼啊!老娘我都快冻成冰棍了!还不赶紧过来扶着老娘回去换衣服?再磨蹭,是想等老娘冻死在这儿好继承我的花呗吗?!”

月娥被踹得差点摔个狗啃泥,魂儿都吓飞了。这下也顾不上哭了,几乎使出了洪荒之力,才把浑身湿透往下淌泥水、冻得嘴唇发紫直哆嗦的夏雨荷半拖半抱、一步三滑地从水塘边弄了出来,朝着夏府那灯火通明、却像只吃人怪兽似的府邸挪过去。

好不容易踉踉跄跄靠近那亮得晃眼的正院,空气瞬间凝固!嗬,好家伙,这前院黑压压的杵满了人!丫鬟、小厮、嬷嬷……个个跟被点了穴似的,大气不敢出,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只有夏雨荷身上滴下的泥水,“啪嗒、啪嗒、啪嗒”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那声音,在这种死寂里简直像是在打雷!

等她一步跨过那贼高的正堂门槛,唰唰唰!几十道冰冷得像冰锥子、带着审视和怒火的目光,就跟装了GPS定位似的,精准地死死钉在了她身上!特别是主座上坐着的那个便宜爹夏儒,还有旁边坐着的几个一脸“家门不幸”表情的叔伯。夏儒那张脸哦,青黑青黑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抓着紫檀木扶手的手,骨节都凸出来了,白森森的,看着就能把那扶手捏碎咯!

身上湿衣服粘着皮肤的冰冷感还没散,再被这屋里跟大冰窖似的、充满审判意味的气氛一激,夏雨荷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心里咯噔一下——糟!光顾着水塘惊魂了,把这“娘家”的秋后算账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那不服输的倔劲儿噌地又冒出来了。夏雨荷眼神像扫描仪一样在大厅里冷冷扫了一圈,心里冷笑三声:呵!

事到如今,怂就是死路一条。都特么到了这一步,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拼了!

夏雨荷猛地挺直了背,湿发狼狈地贴在脸上,却丝毫盖不住她眼里那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张口就怼,声音劈开死寂:“看什么看!把你们的眼珠子都给我收回去!明天起,老娘我就是那个手掌凤印、坐镇坤宁宫的大明皇后!不想活了是吧?都想试试自己脑袋够不够硬?全家全族的人头够不够砍?还不给本宫跪下!”

她压根没心思再给这群心怀鬼胎、把她当家族利益垫脚石的“家人”一个多余的眼神!一把薅住旁边吓傻了、筛糠似的月娥的胳膊,把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还杵这儿等着冻成冰雕展览啊?!”夏雨荷狠狠瞪了她一眼,脚下猛踩那湿漉漉沉得要命的裙摆,顶着湿发带来的阵阵寒意,整个人跟一头刚从泥潭里拱出来、虽然狼狈不堪但气势汹汹的母狮子似的,高一脚低一脚,“啪嗒!啪嗒!啪嗒!” 踩着刚才自己留下的一路泥水印子,在所有人冰冷、审视、惊恐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里,硬生生撞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冲回了自己那个小得可怜的偏院。

月娥几乎是脚踩风火轮、三头六臂才忙活完。夏雨荷刚裹着厚厚的毯子在床沿边坐稳当,一碗热气腾腾、闻着就辣嗓子的姜汤就小心翼翼递到了她嘴边。一股浓郁的辛辣味儿直冲脑门,夏雨荷对着碗边吹了几口气,眼看那白气忽悠忽悠往上飘,才试探着吸溜了一小口。

“嘶……烫死姑奶奶了!”舌头瞬间被烫麻,她倒吸着凉气骂骂咧咧。嘴上嫌烫,心里又怕浪费这驱寒的宝贝,只能一边龇牙咧嘴地吹气,一边加快速度往下灌。一碗滚烫的姜汤带着火辣辣的劲儿冲进胃里,感觉五脏六腑总算是被点着了,慢慢暖和起来。

再后来就是被伺候着泡进了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当温暖的水彻底把冰冷的身体包裹住的时候,夏雨荷才感觉自己那快冻酥了的骨头缝儿里的寒气,被一点一点逼了出来,僵硬麻木的四肢百骸终于找回了点活着的感觉。

终于把所有人都轰出去,夏雨荷把自己像个蚕宝宝似的,严严实实裹进了暖暖和和的锦被里,怀里还死死抱着个滚烫的汤婆子。寒气退散,惊魂稍定,冰冷的现实又像个讨债鬼似的挤进了脑子。

死?那是绝对不敢死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是在那深得没边儿的皇宫里……

那就只能琢磨怎么“活”下去了。

怎么在这看似牛气哄哄、实则步步杀机的死局里,给自己撕开一条生路?就算最后破不了这个局,挣脱不了这金笼子,至少,也得让自己活得……舒坦点吧?

既然这顶皇后的帽子摘不掉,就算注定跟朱厚照那个中二皇帝生不出半点粉红泡泡,老娘也要开开心心的!老娘也要活得有滋有味!

这么一想,嘿,眼前似乎还真透出了那么一丝儿亮光!

对了!朱厚照那熊孩子,史书上可都写了,没娃儿!

没亲生子嗣……那不就意味着,她夏雨荷完全可以跳过怀孕生产这个顶级痛苦的鬼门关?

哎呦喂!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这么一盘算,进宫去当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人伺候的小米虫,好像也不是死路一条?每天晒晒太阳,品品宫廷贡茶小点心,小日子简直不要太安逸!这不比后世那些苦哈哈打拼大半辈子只为了攒点养老钱的人舒服多了?要是她再研究研究宫廷养生秘籍,修练修练苟命神功……说不定……还真的能把那个刻薄鬼嘉靖帝给活活熬死!哈哈!

至于爱情嘛……上辈子那三十五年单身狗的黄金岁月,早就把她那颗少女心磨得比鹅卵石还光滑圆润了。至于穿来前最后那十几年被生活反复毒打的日子……夏雨荷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辣眼睛的回忆,不提也罢!

认命了!

进了那深宫,只要她自己不作死,安安分分守着她皇后的本分,混吃等死,熬到闭眼那天,至少还能躺进最高规格的皇家陵寝——那地方,估计连最牛逼的摸金校尉都挖不开吧?多安全!多舒坦!

在这样一连串“躺平万岁”的自我安慰(或者说自我麻痹)中,紧绷了半天的神经彻底罢工了。身体回暖后,那种被水淹、被冻僵、精神受刺激的三重疲惫感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夏雨荷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啊点……最后,“噗通”一声闷响,整张小脸直接栽进了拔步床边上堆得高高的、软和得跟云朵似的锦被堆里,彻底不动弹了。

昏天黑地,睡得人事不知。

就好像那所谓的“泼天富贵”,真的只是一场等着她明早起床去美美签收的……高级大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