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坤宁宫寝殿里,氛围透着点说不上来的诡异和谐。

桌上可没摆那些山珍海味杯盘狼藉,就几碟子贼拉清淡的温补小菜,外加两碗冒着热腾腾、苦巴巴药味儿的浓汤——正是太医院头头刘文泰给开的“固本培元大补汤”。

夏雨荷端端正正坐在朱厚照边上,姿态温顺得像只小猫。细白的小手捏着个玲珑剔透的小玉匙,小心翼翼从药碗里舀起一勺热汤,不急着喂,先在自个儿嘴边轻轻吹了吹,等那白气儿散得差不多了,才送到朱厚照嘴边。

动作贼溜,眼神专注又温柔,仿佛在伺候一件琉璃国宝。

“陛下……”

夏雨荷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趁热乎喝了吧?太医可是叮嘱了,这药得按时按量,方见奇效。” 长睫毛扑闪扑闪,遮住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泉水似的柔情。

朱厚照这辈子难得这么“乖顺”。看着皇后这般低声下气、小意温柔地伺候自己喝药……乖乖地张嘴,任由那带着药香的微苦汁水顺喉而下。热热苦苦的感觉进了肚子,反倒有种奇妙的熨帖感。

朱厚照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存伺候,身子骨也放松地往后靠了靠。

夏雨荷贼精地抓住了朱厚照这瞬间的松懈。机会来了!低垂的长睫毛轻轻一抖,再抬眼时,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货真价实、带着水汽的惊惧,跟受惊的小鹿似的。

“陛下……”

夏雨荷把下一勺药递到朱厚照嘴边,声儿却压得更低更软,带着点颤音和满满的后怕:“臣妾……臣妾听宫里的老嬷嬷们提过一嘴……胆敢损伤皇上龙体……等同于……等同于……”

朱厚照咽下嘴里的药,下意识接茬:“等同于什么?” 完全没察觉自己正被一只“小狐狸”精准地引向挖好的坑。

“……等同于……谋、谋反哇!”

夏雨荷的声儿带上了一丝哭唧唧的惶恐,小脸“唰”地煞白,捏着药勺的手也不由自主抖了抖,几滴药汁溅到袖子上,惶恐无助地望着朱厚照,“这是真的吗?臣妾……臣妾吓死了……怕得要命……臣妾昨儿个……真真不是存心的呀……”

看着皇后此刻低眉顺眼、含着泪、楚楚可怜、全副身心都依赖着自己的小样儿——再想想早上那个一言不合就卸人膀子的“悍妇”……这剧烈的反差感,让朱厚照的保护欲和成就感直接拉满!

啧!值了!朕早上那点子小伤算个屁!太他妈值了!

朱厚照那点委屈,在“皇后彻底臣服+强烈依赖”的满足感前头,简直不值一提!男人最根源的“大丈夫”、“顶梁柱”、“遮风挡雨”心态瞬间爆炸!虚荣心被按摩得爽歪歪!

“嗐!”朱厚照立刻丢掉了最后一丝警惕,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挥,那架势仿佛有千军万马挡着也能被他轰平!

“怕什么!有朕护着你!看看谁敢!”

朱厚照语气斩钉截铁,目光炯炯锁定夏雨荷那张苍白无助的小脸:“朕倒要瞧瞧,哪个活拧歪了的,敢拿这事儿为难朕的皇后!”

夏雨荷心里那块大石头“咚”一声落地!成了!这锅他背瓷实了!

紧接着,那滔天的“感激之情”立马化作更温柔、更驯服、更……卖力的服务热情!

午膳那点子“龙体欠安需静养”的清苦药汤才咽下去没多久,朱厚照就觉得那股“帝王意气”像被吹大了的糖人儿。对着楚楚可怜、满眼是他小媳妇儿拍胸脯担责时,年轻的皇帝感觉自己简直是盖世英雄、护妻狂魔本魔!

然鹅,当英雄的爽快劲儿,可没嘴巴上说的那么轻巧。

婚假最后那点懒腰还没抻利索呢,御书房的清净就被彻底搅黄——刘瑾领着几个满头大汗的小太监,吭哧吭哧抬着几摞子快顶穿房梁的奏折,“哼哧哼哧”挪了进来。

朱厚照嘴角那点“护媳妇真男人”的笑容瞬间冻结。瞅着那堆散发着浓浓“说教”味儿的奏本,心猛地一沉。果不其然,随便翻开一本,上面每个字儿都跟抽他大嘴巴子似的!

“陛下新婚燕尔,然万乘之躯,关乎社稷根本……切莫贪玩忘形,以致龙体受损……”

“惊闻陛下偶有‘微恙’,臣等惶恐万端!伏乞陛下节欲守制……”

“陛下系天下苍生之望,嬉戏须有度……”

朱厚照的脸,随着奏折一本本翻过去,越来越黑,越来越沉。最后简直能挤出墨汁子!

一股邪火“噌”地顶到天灵盖!这帮老棺材瓤子!耳朵比贼都尖!朕不过膀子脱个臼,还特意封口了!咋就捅得满朝皆知?还全成了他朱厚照“贪玩失德”、“不知节制”的铁证?

最关键的是!这些奏折字里行间都在暗示坤宁宫“伺候不周”、“未能规劝圣躬”!

憋屈炸了!

朱厚照气得手直哆嗦。恨不得当场把这些破折子糊刘瑾那张老倭瓜脸上去!

可……不行啊!

朱厚照脑子里“唰”一下闪过午膳时,自己那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有朕护着你!怕什么?!”

这牛皮是他自己当着皇后的面吹下的!

现在反悔?自己打自己脸?

堂堂天子,金口玉言,食言而肥?

还是在心尖儿上的女人面前?

朱厚照那张俊脸走马灯似的红白青转换,最终狠狠定格在铁青死沉色!

“为了她!为了大老爷们的脸面!朕……忍了!”

于是乎,憋屈到炸毛的皇帝陛下,像个被夫子罚抄大字的小童生,黑着脸,咬着后槽牙,闷头坐在这堆“说教”堆成山的奏折前。他憋着一股邪火,抓过朱笔,在那该死的、如同在嘲笑他的奏折上,一个字一个字,歪歪扭扭往下秃噜:

“是朕贪耍,以致伤身,朕保证日后再不敢了!”

写一遍!

两遍!

三遍!

……

写到后来,朱厚照都快麻木了。

委屈!忒特么委屈了!巨大的憋闷无处喷发,朱厚照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急需点啥填满——尤其是那个女人!

自己为皇后扛下了这么大一口黑锅!受了满朝文武的“关心爱护”!皇后难道不该……好好地、加倍地、温柔可人儿地哄哄朕、慰劳慰劳朕?!

对!必须让皇后知道朕的付出!

让她感动!

让她稀罕!

朱厚照“噌”地从龙椅上弹起来!不管刘瑾在后头“万岁爷慢着点啊”的呼喊,几乎是甩开膀子,撒丫子就跑,目标直奔坤宁宫!

心里攒着劲儿:朕今儿个非要享受一番皇后温香软玉、百依百顺的伺候不可!

坤宁宫寝殿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透过细纱懒洋洋铺在地上,暖烘烘的。

凤床上,夏雨荷大概是上午那场“斗智斗勇”耗光了精神头儿,此刻睡得贼沉。

朱厚照蹑手蹑脚溜进去,挥挥手让所有宫人噤声退下。屏着气,动作轻得跟猫儿似的,悄么声摸到床边。

看着皇后这般毫无防备、甜美酣睡的模样,朱厚照那颗浮躁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了。

午膳时被温柔伺候的感觉、加上眼前这毫无心机的睡颜搅和在一起,让朱厚照心里那点被折腾一天的疲惫和憋屈,仿佛找到了温暖的窝。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撩开床幔,脱了鞋袜外袍,只穿了明黄的中衣,像只找暖炉的小狗崽儿,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

朱厚照不敢有大动静,更舍不得吵醒她,只是身子挨着床沿,一点点、一点点地、朝着里侧那个又香又暖的光源——夏雨荷的怀抱——小心翼翼地贴过去。

朱厚照满足地长叹一声,找了个贼舒服的地儿,把脑袋瓜轻轻地、轻轻地……拱进了夏雨荷那软乎乎的臂弯里,贴着她软软的心口。

踏实,暖和,还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安全感。朱厚照舒坦地眯上眼,蹭了蹭,巴不得一辈子就这么赖着。

“唔……”

夏雨荷睡得迷糊,只感觉胸前沉甸甸的,压得喘不上气儿,还有一种极其陌生、侵略感十足的异物感!

“啊——!”

睡梦中的惊悸混着本能!

夏雨荷猛地睁开眼,身子像绷紧的弹簧瞬间弹起,巨大的惊吓让她直接原地坐了起来!

怀里那“沉重大山”的压迫感“唰”地没了,夏雨荷呼哧带喘,惊魂未定地低头朝那“罪魁祸首”看去——只见咱们尊敬的皇帝陛下,正以一个极其狼狈、半边身子都要滚下床的姿势趴在那儿。

四目相对。

夏雨荷的起床气瞬间引爆了所有理智!

“你疯啦?!”

夏雨荷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哪儿还有半点午膳时的温柔小意?有的只是被搅了清梦冲天的怒火!她几乎是本能地就伸出了“九阴白骨爪”,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掐在朱厚照胳膊肉厚的地方!

“嘶——!”

朱厚照毫无防备,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朱厚照捂着被掐红了的胳膊,维持着半边身子吊在床沿的狼狈姿势,震惊、懵逼、委屈巴巴地瞪着床上那个气得脸蛋通红、眼神要喷火的皇后娘娘。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金光闪闪的巨大问号,和满屏的感叹号在飞:‘朕那温温柔柔、娇娇滴滴的小水仙花儿呢?’

**‘谁把朕那个会哭唧唧撒娇的小娇妻给偷梁换柱啦?!’**

没能感受到半点慰藉的朱厚照,失魂落魄地从那张华丽却无情的凤床上滚了下来。心底最后那点“皇后应该还存着一丝温柔”的念想也如烟飘散。

一肚子的委屈没地儿撒,得赶紧找个出口!他猛地转过身,抬脚就闷着头往殿门口走,背影透着股倔强又憋屈的劲儿,边走边不甘地小声嘟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坤宁宫撂狠话:“行!皇后娘娘您好生歇着!朕……朕去瞧瞧吴贵人沈贵人她们!不在这儿给您添堵了!”

瞅着皇帝那副活像被扫地出门流浪狗的可怜小样儿,夏雨荷慵懒含笑地靠在床头,慢悠悠开了腔:“陛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今儿个可是金口玉言、当着臣妾与母后皇太后的面定下的铁律!为了未来大明朝龙脉兴旺,子孙满堂。”

“您呀,从今往后都得老老实实待在本宫的坤宁宫里就寝!”

“倘若陛下不信邪……”

夏雨荷的声音陡然一转,带着明晃晃的威胁腔调,轻飘飘地拖着长音:“臣妾这做媳妇儿的也没辙,只能提溜着裙子——去仁寿宫……”

“给老祖宗……打、小、报、告、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