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听完夏雨荷那轻飘飘的威胁话儿,猛地刹住脚步,脖子跟生了锈似的扭过来,眼眶子红红的,蓄着的水汽里全是憋屈和控诉。
夏雨荷瞅着朱厚照这副被欺负狠了的小可怜样儿,心里头那点恶作剧后的戏谑淡了点儿,泛起一丝真心实意的疼惜。这小子确实替她扛了不少雷。外朝那群老酸儒,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精?皇帝要是立不住,在他们眼里就是盖章的工具人!
夏雨荷叹口气,终归是自己那个爱作妖的小丈夫。再欺负狠了,怕真要尥蹶子炸毛。她掀开被角,朝着杵在床边的朱厚照勾了勾手指头。
朱厚照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半步,停在床边儿,不动了。
夏雨荷身子往前一探,一把薅住朱厚照的手腕子,稍一用力就把人拽到了凤床上!不等朱厚照回神儿,就胳膊一伸把人整个儿圈进怀里,一只手还安抚地在朱厚照后背上轻轻拍着。
夏雨荷声儿放柔了些,带着哄劝的味儿:“陛下,可不敢生臣妾的气啊。臣妾是您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发妻,夫君替自家媳妇儿受点儿委屈,算多大点事儿?嗯?”
朱厚照被猝不及防地拉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僵着的身子刚软和点儿,就被这句“算多大点事儿”瞬间戳中了所有痛点!
憋在眼里的水汽,“哗”一下决堤了!
朱厚照把脸埋进夏雨荷颈窝窝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儿和天大的委屈:“他们!他们通通不听朕的!反倒要朕给他们低头!明明是咱们两口子关起门来的事儿……他们偏揪着不放!硬要朕认错服软不可!”
那带着少年气和帝王挫败感的哭腔儿,跟根小针似的,细细密密扎在夏雨荷心坎儿最软的那块肉上。那份感同身受的不甘,瞬间点燃了她骨子里的“护犊子”狼性!
“抬起头来!” 夏雨荷双手猛地捧住朱厚照的脸颊,硬是让他泪眼汪汪地跟自己对视!她那双杏眼里没半点玩笑,只有噌噌直冒的护短火苗,“不就是那帮酸文官皮痒痒不听话吗?!敢骑到我夫君脖子上拉屎?!呵——反了他娘的!”
朱厚照的嘴下意识就跟着应和,声儿含糊却异常坚定:“对!……反了他娘的!”
夏雨荷一边用软乎乎的指头头儿胡乱抹去朱厚照脸上的泪珠子,一边斩钉截铁地命令:“不许哭!你是大明朝的皇帝!是万民的亲爹老子!凭啥让他们爬到脑袋上充大爷?!给姑奶奶我支棱起来!”
朱厚照被她这半是训斥半是心疼的动作弄得一愣,想哭的劲儿瞬间卡壳。那小手在脸上乱蹭的感觉……力道虽不咋温柔,可暖暖软软的……真他娘的舒服啊!
夏雨荷压根没发觉怀里这“小丈夫”的心思已经从委屈歪到了对手指的痴迷上,她脑子里正火花带闪电地盘算着复仇大计!
‘哼!拿我男人当面团子捏?当软柿子踩?’
夏雨荷眼神冷了下来,心里翻腾着跟外表截然不同的狠辣算计。
‘成啊!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玩意儿,不是自诩清流抱团取暖吗?不是把皇权当摆设吗?姑奶奶今儿就叫你们见识见识,啥叫砸锅掀桌子!’
一个胆子大到近乎疯魔的计划在她心底瞬间成形!像道闪电劈开了被文官集团罩着的黑幕!
既然你们把皇帝当敌人、当需要被摁死的蚂蚱?行!那我就先让你们自己人窝里斗!斗得你死我活满地找牙,最后不得不跪着来求你们瞧不上的“废物”救命!
一道灵光“咔嚓”劈下来!一个超越这年代所有认知范畴的概念,带着冷冰冰的金属味儿,如同出鞘的妖刀,清晰无比地砍进夏雨荷的意识海里——
《借贷记账法》!
就它了!
只要把这玩意儿甩出去!让它砸在文官集团和被他们藏起来的土地、银子中间炸开!
夏雨荷嘴角勾起一抹又冷又毒的冷笑,仿佛已经看到那群道貌岸然的酸儒在未来的火坑里扑腾打滚:
‘用?你们就是自绝于天下那些靠偷税发家的土豪劣绅!就是跟整个靠着隐匿田产吃香喝辣的地主老财开战!没了这摇钱树,你们连明天的早朝都怕熬不过去!’
‘不用?呵呵……百年之后,史笔如刀!当后人瞧见如此清楚明白、公道透明的法子时,你们这些挡路的老棺材瓤子,就等着被钉死在耻辱柱上,臭遍史书吧!’
夏雨荷摆脱了还搂着自己腰沉浸在温柔乡里蹭手指头的朱厚照,下床就直奔桌案,刷刷刷写起了《借贷记账法》。
怀里香香软软的触感没了,朱厚照一激灵,忙追过去。夏雨荷埋头写字,朱厚照又从背后缠上来搂住她纤细的腰身,歪着脑袋,也跟着瞅起了《借贷记账法》。
字儿虽不多,其中透出的玄机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这记账法……压根儿就是一把双刃剑!
宝贝?是!用好了,铁定能刮出金山银山塞满国库!
杀器?更是!大明官场烂了根儿,贪腐成风,地方豪强盘根错节,逃税漏赋是日常操作!这玩意儿一出,简直就是捅了蚂蜂窝,非得动了无数人的命根子钱袋子不可!
“嘶……”他拧紧眉头,下意识地嘬起了后槽牙,脑子里瞬间闪过推行此法后山呼海啸的反扑——铺天盖地的刁难,甚至……举旗造反!
陷入沉思的朱厚照,那原本在夏雨荷肚子上画圈圈的爪子又不安分了。
夏雨荷“啪”地一下打掉那只不老实的爪子,笔下生风,写得更快了。
写完直接塞朱厚照怀里,朱厚照却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脸上犹豫不决,脚底下像生了根。
夏雨荷瞅着朱厚照这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怂样儿,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话刀子似地扎进肉里:“蠢!这刀不是让你亲自去剁人的!是递给李东阳,悬在整个文官集团脑袋瓜子上头的铡刀!”
她眼神灼灼,如同在棋盘上落下致命一子:“用或不用,丢给他们自个儿选!不用?那你就是天下人眼里的窝囊废、无能的罪臣!百年后史书上会怎么写你?”
“用了呢?”
夏雨荷唇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冷笑:“清查的是他们自己人,砍的是他们自己的财路根基!事儿要是办成了,功劳是社稷的,你这慧眼识珠、锐意革新的圣明天子……自然光芒万丈,万民朝拜!罪名他们扛,功劳……你躺着收就行!”
朱厚照猛地抬眼,撞进夏雨荷那双燃烧着野心和寒光的眸子!
夏雨荷再次伸手,用袖口轻轻地擦去朱厚照眼角的湿痕,语气带着哄劝:“去吧,叫那帮狗眼看人低的朝臣瞧瞧,你这个少年天子的肚量格局,远不是他们那种只盯着鸡毛蒜皮、自私自利、不思报国的小肚鸡肠能比拟的。”
朱厚照只觉得脸上那抹温软触感如烙铁般烫热,激得他浑身一震!胸腔里那颗被文官气焰压得沉甸甸的心,仿佛被一盆滚烫的开水浇透了!瞬间滚烫沸腾!
朱厚照再不多想!松开箍着夏雨荷软腰的手臂,猛地转身,麻溜儿地套上明黄龙袍。
“起驾——奉天殿!”
奉天殿内,御案之上笔墨齐备。朱厚照端坐龙椅,将夏雨荷所写那几张墨迹淋漓、字迹清秀的原稿小心摊开铺平,一手执起玉杆狼毫,饱蘸了浓墨,准备重新誊写一份那要命的《借贷记账法》。
侍立在一旁弯腰垂首的刘瑾见状,微微向前挪了小半步,尖细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陛下您……这是要重录一遍?娘娘亲笔所书的这份……奴婢瞧着字迹清丽婉转,灵气逼人,远胜于阁部重臣枯槁笔法……何须再费心神誊写?”
朱厚照握笔的手悬停在纸上方寸之地,闻声动作微滞:“此法所掀波澜必然汹涌,若遣人查证到皇后笔迹……她那娇柔之躯,如何承受这滔天巨浪?”
刘瑾那张布满细褶的老脸眼皮子一跳,浑浊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刹那间,一个更阴毒、也更切中要害的念头涌了上来:“陛下,娘娘有您真龙护佑,便是天崩地裂又何惧之有?只怕经由此事,娘娘更能深省,陛下方是她唯一的倚仗根基,万万不会如那两位国舅爷一般,仗恃太后娘娘的恩宠,便无法无天,横行无忌啊!”
这番“体己话”,如同淬了鹤顶红的银针,精准无比地扎进了朱厚照心尖上那片最敏感、最幽暗的伤疤里!
自己那两位亲舅舅,张延龄、张鹤龄那跋扈骄纵、目无尊上、仗着母后宠爱屡屡对他指手画脚的可恶嘴脸,瞬间无比清晰地在眼前闪现!母后……她对那两个弟弟的偏袒与纵容,亦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隐痛和忌惮。
刘瑾这话,虽是暗藏机锋、明显挑拨,却如同一面冰冷的照妖镜,瞬间映照出一个让他背脊发凉、如芒在脊的恐怖前景:‘万一皇后日后……学着母后那般?仗着这泼天的功劳,仗着朕的宠爱,也像母后惯着舅舅那样……偏帮夏家?给夏家人也封个无法无天的爵位?让他们也敢爬到朕头上撒野?!’
与其让皇后日后恃功而骄、步上母后的老路,不如……现在就让她刻骨铭心地明了,在这深似海的重垣叠嶂之中,她能依靠的巍峨山峦,她安身立命的基石,她生杀荣辱的唯一主宰……只可能是,也只能是,他朱厚照一人!别无他想!
“……卿家所言有理。”
朱厚照的目光,冰冷坚硬如同万载玄铁,沉沉地钉在那几张夏雨荷亲手书写的《借贷记账法》原稿上。那原本娟秀的字体,此刻在他眼中,不仅承载着足以撬动天下的锋芒,更化作了将皇后与自己更加紧密捆绑、迫使她认清依赖自己唯一性的一道天堑!
“——就用皇后这份……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