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药汤的味儿和血味儿交杂在一块儿的气息,猛然灌入鼻子中。
原来是一只大手拿起换过的衣衫,丢在那屏风旁边的编织篮子里。
他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冷冷的合香和药气。
低着头的碧荷,只看见一双修长挺拔的大长腿在深蓝色袍子间晃悠着走了过来。
一只手护着那受了伤的右手。
虽然被衣袖遮住了,但显然里边的绷带包扎还没有换下,可能是因为碧荷进来得太快,他只来得及换了一件衣服。
碧荷心里吐槽,不愧是贵族啊,被泼了汤,第一时间不是理会伤口,竟然是换衣服。
他站在自己面前,看不到神情。
碧荷的视线只到他那在衣袍衬托下,也肩宽腰线细的位置。
他走过来,却没有说话,目光带着审视。
忐忑间,碧荷发觉他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旁边的小案上有个托盘,托盘上就放着金疮药、雪白的纱布。
“你过来。”少年将军的声音有些微哑,音色还有点正处于少年和成年男子的换嗓间,有些清脆,但又多了点沉磁。
深蓝色衣袍把他的面色,衬得更加白皙,可能是身上有伤的缘故,那剑眉星目之间也蕴着一丝病弱之气,却又被他很好地以威严冷肃的神情给掩饰了。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间,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寻常的婢女过来伺候换药。
“裴将军,失礼了。”
碧荷道了一句。
便低着眉眼,站在他身边,捞起了他的右手袖子,她指尖像是凝了雪一般很是寒凉。
他是燥热的,阳刚的,正处于少年和男人之间进行转变的一个年龄。
即便受了些伤,也一点没有影响他身上那沸腾的热气。
朝着碧荷扑面而来。
碧荷还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男人贴得这么近,咫尺之间,肌肤之间相贴。她不敢打草惊蛇,除了无可避免的动作,总是尽可能地减少和他那肌肉的贴合处。
她不知道她这种点水蜻蜓的动作,反而更加招惹男人。
尤其是这种避嫌式的动作,几乎引起了从不在意任何女子的裴钰的侧目。
她换药的手是冰凉的,触碰到他的伤口时候轻飘飘的,那点触感几乎引起了,他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悸动。
她应该是做惯了这样细致的伺候人的活,很知道该怎么让人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可就她这把他像是捧着一样精美瓷器般的做法,也令坐在那儿的裴钰皱起眉来。
当那染上了褐色的白色绷布,被她拆开以后,刚才那种低眉顺眼里,总算出现了一丝的惊骇。
不再像是刚才那个玉偶般没有多余情绪的婢女了。
刀伤把那呈现蜜色的健壮手臂,破坏得很狰狞,旁边起伏的青筋血管盘踞着,和那上了金疮药却被参汤淋湿了伤口盘在一起很狼狈。
几乎也就是触目惊心的那种。
“将军……”碧荷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清凌凌的声音,也把沉浸在看她当中的裴钰一下给唤醒了。
裴钰看见这婢女漂亮似露珠的一双瞳眸里的担忧,听见她声音里的微讶。
他清了清嗓,低声道:“你换即是。”
没有反感。
碧荷心中稍安。
她于是又俯首,细致地开始清洗裴钰的伤口。
得用烈酒。
烈酒灼热疼痛,碧荷下手虽然很稳健,可也知道绝对很疼,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他哪怕哼上一声呢。
真的不疼——碧荷好奇地抬头看一眼,结果正好和他目光交接,他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黝黑的眸子,却仿佛冷冷在问“你瞅什么”。
一时,碧荷目光便如闪电地避开。
只是暗暗在心里偷笑,原来不是不怕疼,也不是能忍,而是爱面子!
他这般年龄的少年男子,即便不是在心仪女子面前,但也讲究个大男子汉的威风。
裴钰却是挑眉。
这婢子和自己目光交接,便怕成这样。
一句话竟然都没有再多说了。
一直到碧荷把伤口清洗干净完,慢慢倾倒金疮药后。
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裴钰的视角只能看见,她那细长的睫羽随着动作偶尔动动,像是被惊扰的蝴蝶。
莹白得仿若玉雕的小脸上,是专心致志的神情。
紧紧抿着的唇瓣,像是娇花般的动人。
她很紧张。
尽管她手下的动作没有一丝差漏,但观察力过人的裴钰就是能够看得出来。
“你怕我?”
少年将军冷冰冰的一句话,乍然在这安静的室内响起。
便也如一道雷霆般劈中了碧荷。
碧荷抬头之间,楚楚漂亮的眉目之间,还可见无辜、愣怔。
“将军……”
“奴婢……可有哪儿做错了?亦或是伤着了将军?”这婢子很真情实意地问着,把手里的金疮药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裴钰:“……没有。”
“那奴婢为何要怕将军?”
裴钰:“……”
看不出来沉沉默默不起眼的小丫鬟,竟然还这般的伶牙俐齿。
“继续。”裴钰却懒得和她继续说了,他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
碧荷心跳如麻,却也是心底一松。
她继续给他包扎着伤口,这一次裴钰再也没有主动朝她搭过话了。
一直到结束,他那鹰聿般锐亮的视线,偶尔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她。
有点分辨不出这位心机极深的少年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碧荷只能沉住气,“将军,好了。”
“嗯。”听不出意味的回应。
碧荷只好低着头走到一边的案头,收拾刚才那些换下来的脏纱布、金疮药等等。
滚烫的视线,却在背后凝聚。
碧荷只觉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她是什么都没做,但又什么都做了。
可他究竟是被她惹起了目光,碧荷却不敢去试探他真正的态度。
“碧荷!你到底好了没有!”唐如俪终于忍不住、不耐烦的大声喊了。
她匆匆跑进来。
看到裴钰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前看向她,碧荷站在稍微远一点的桌案前,收拾着东西。
分寸拿捏住了。
也没有一丝的暧昧感。
唐如俪松了一口气。
又被裴钰这冷冰冰的眼神,看得实在有些上心。
“表哥,俪儿、俪儿也是担心你嘛……”唐如俪求饶般地拉长了甜腻的声音。
一时没能守住她的于庭跟在后边,神情懊恼,“将军……”
瞧见他家将军从来没有过的不悦神情,高挂在那张俊脸上。
于庭心里也是紧紧咯了一下。
“出去——”
唐如俪很是受伤。
“表小姐,请吧。”于庭也很是无奈,但又忍不住八卦地多看了一眼。
但实在看不出那温温柔柔正在收拾东西的碧荷姑娘,能和将军有什么……两人那陌生的姿态距离……
唉!
他也是昏了头,竟然也跟着脑子里只有男女之情的唐如俪开始胡思乱想!
“碧荷!”唐如俪不情不愿地离开,还不忘唤了一声碧荷。
带着警告的语调。
只有她们主仆才能分清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