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冷的死寂如同厚重的棺盖,压在地下室的每一寸空气上。墙壁上那些刚刚还如燃血烈焰般沸腾的暗红符文,此刻变得如同凝固的煤渣,勉强维持着最后黯淡的猩红色泽。那块深紫色的螺旋刻纹石碑矗立在锁链圆环中央,如同沉默的墓碑。根部的石槽里,那块“骸玉”像被抽干了所有邪异能量,暗黄色泽更加枯槁,内部几近凝固的血脉搏动微弱得几近消失。

怀表在谢临胸前的口袋里归于沉静。刚才那道强行睁开、如同神祇之眼般瞬间压服两种恐怖污染能量的血瞳,已经紧紧闭合。只在黄铜表盖内壁留下一条细长、新鲜的、如同初凝血浆的“眼裂”刻痕,诡异地镶嵌在旧有的闭合眼球符号上。表盘玻璃的裂痕如同狰狞的蛛网。

谢临低头,摊开右手掌心。那块在刚才恐怖能量乱流中、从符墙某处崩落的黑色薄片安静地躺着。薄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沉重得远超寻常金属。深邃的纯黑仿佛能把周遭微弱的光线全部吞噬,边缘锐利如磨砺的刀锋。指尖触碰边缘,传递而来的不是冰冷的金属感,而是一种……凝固到极致的、深重的怨念与诅咒的冰结!薄片内部隐约能看到极其微弱的暗紫流光一闪即逝,那是被永久封存的空间污染残余。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在石碑、骸玉或是这邪异的薄片上多做停留。如同处理一具需要快速处理的特殊遗体,他的动作快而精准。

他转身,大步走向房间一角那个由粗粝原木钉成的巨大工作台。动作带起的风在近乎凝滞的地下室空气中卷起细微的尘埃。他将手中那本沉重破旧的《顾氏鉴玄本纪》放下,封面上由断裂锁链构成的血眼图案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笔记本的硬皮封面内衬里,似乎粘附着什么坚硬的东西。谢临冰冷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插进封面与衬页之间的缝隙,指尖的触感摸到了卡在中间的东西——坚硬、不规则、带着棱角。他稍一用力,那东西便被剥离出来。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不规则的多面晶体!晶体呈现出极其怪异的半透明灰质状态,仿佛由无数细密的骨粒压缩凝结而成!晶体内部没有光源,却自行散发出一种极其暗淡、如同墓穴磷火的灰白色冷光!光芒中,依稀可见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丝线状杂质在晶体内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无序缠绕、翻滚。每一次翻滚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极其微弱但难以忽视的……悲嚎感!仿佛亿万被碾碎的灵魂碎片正被禁锢在这结晶的牢笼中永恒地挣扎、尖叫!

这是……什么?某种空间核心的碎片?还是诅咒的固态凝形?谢临脑中掠过矿坑怨灵冲击时的影像碎片,但他没有深究。眼前这块晶体,在笔记本被放置于工作台的瞬间,其散发的灰白光晕如同找到归宿般,微微向内收缩闪烁了一下。

谢临左手抓起工作台角落里蒙灰的、装工具的搪瓷盘,右手握着那枚深黑锐利的薄片,如同握着一柄最精密的雕骨刀!他毫不犹豫地用那薄片锐利如刀的边缘,狠狠划向工作台厚重的实木台面!

嗤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刮擦声响起!薄片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划开实木,留下了一道焦黑的深痕,木屑翻卷!在薄片切入木头内部深层的瞬间,内部那点被封存的微弱紫黑流光猛地溢出,如同拥有意识的毒墨般疯狂渗入木纹!

同时,那枚被抛入搪瓷盘中的骨灰结晶,其内部的灰白冷光瞬间大盛!盘底的白色瓷釉瞬间被映得一片惨淡!晶体内部疯狂翻滚纠缠的亿万黑色诅咒丝线骤然凝固!

谢临看也不看盘中的异变,他抛下薄片,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在刚刚被薄片划开的木痕上。那浸染了紫黑毒墨的焦黑木痕仿佛活了过来!

一种极其细微但清晰的震动从木痕深处传出!整个工作台,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共鸣板!震动透过台面,顺着冰冷的空气,传递向几步之外——锁链圆环中央的石槽!

嗡……

一种低沉到令人心悸的共鸣声在石槽方向响起!那块死寂的暗黄骸玉如同被投入热水中的死鱼般猛地颤动了一下!骸玉内部那些如同凝固血浆的脉络骤然点亮!更加妖异、更加不祥、带着腐肉气息的血光从脉络中涌出!光芒不再温和扩散,反而如同探照灯般凝成一道扭曲粘稠的血色光柱,瞬间跨越空间,狠狠击打在工作台被划开的木痕上!

嗤!!!

被划开的木痕深处,浸染的紫黑色污痕如同接触了强酸,剧烈反应!大量粘稠的、如同烧焦皮肉般的黑色油状胶质被强行腐蚀渗出!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腐烂塑胶混合脂肪烧焦的腥臭!

而就在这片被蚀刻和腐蚀同时作用的木痕中央!被骸玉血光聚焦的那一小块区域,木屑和焦油污质被某种力量强行蒸腾剥除!露出了下方深色的木质!

那不是普通纹理!

深色的木质基体上,以最核心那个被血光聚焦点为中心,如同被烙印般,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无比精密、完全由极其细微的深紫色与暗红色细线交错缠绕构成的三维立体网络图!

那并非平面的图纸!它的每一条线都在微微起伏、跳动,构成的结构如同一个被剥开皮肉的巨大生物体内错综复杂的神经与血管脉络系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整个网络的主体架构酷似一个巨大无比、由无数断裂锁链缠绕而成的……闭合的眼球!其瞳孔位置,赫然标注着一道深红色、如同凝固血滴般的符号印记——与笔记本封面锁链血眼一般无二!

而在那巨大锁链之眼的核心位置(瞳孔深处),深紫色的线条描绘出一个极其复杂的螺旋结构!在螺旋最底部,标刻着一个古老的汉字:

“渊”!

整个网络的末端,无数细密的、如同生物毛细血管的暗红线纹,则密密麻麻地指向了那巨大“眼”结构的不同角落位置,分别标注着更小的古体文字:

“矿髓”、“骨脉”、“气窍”、“死穴”、“活水”……等等!

这不是矿井图!

这是一张……巨大地下生物巢穴的生命网络!或者说,是一张以顾氏矿坑那无尽黑暗地底为背景的——活着的、由“锁链”规则扭曲构成的超维度牢笼的生命结构解剖图!

谢临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掀起了剧烈的、近乎海啸般的震动!冰冷的血液在四肢百骸中奔腾冲撞!这就是“锁链之地”内部的生命结构?!“渊”——就是那个核心?那只“眼睛”?还是更深的……

工作台上那枚骨灰结晶在盘中爆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白光芒!晶体内部的亿万黑色诅咒丝线如同感知到天敌般疯狂爆裂、崩解!无数细微如同蜂鸣的、凝聚了极度绝望与痛苦的灵魂悲嚎瞬间从盘中炸开,冲入谢临的耳膜!

就在这灵魂悲鸣达到顶点的刹那!

工作台台面上,那以锁链血眼为核心的三维网络图的最外缘区域——对应矿坑“气窍”分支某处末端网络节点所在!

一小片如同被滴上新鲜血液的木质区域猛地变成了暗红!那暗红的区域如同有生命般自行凝聚、延展、勾勒!

一个……人名!?

字迹如同凝固的鲜血,笔画歪斜中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绝望,正是祖父谢承宗最常用的暗红墨水!

血字仅仅显露出两个字便戛然而止:

“顾……沉……”

但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谢临冰冷的神经末梢!顾沉?!父亲的名字?父亲最后留在这结构图中的印记?在那死穴气窍的末端节点?

可父亲……母亲呢?母亲在哪里?

嗡!!!

骸玉的血光再次暴涨!对工作台木质脉络图的侵蚀瞬间加剧!整个房间的光线骤然被血与灰两种惨淡光芒切割!

谢临的视野被强行拉扯!

他仿佛被强行拖入了一个巨大的、被紫色毒墨和骸玉血光搅乱的旋涡!视界中心死死锁定在父亲名字显化的那一小块暗红木质上!而眼角余光却在剧烈翻滚的景象中,看到了工作台边角处一个之前未曾注意的、被工具盒挡住的细节!

那是个……不起眼的铜质铭牌残片!上面用花体英文模糊地刻着:“Mining…No.6 Shaft…”(6号矿井)!而就在铭牌旁边的台面木纹深处,一块巴掌大、呈现出暗沉油渍般棕黄色的木质斑块中,一点同样新鲜如血的红点正被某种力量强行从木质深处挤压出来!

那红点没有形成名字,却飞速凝成了一个……断裂的银链吊坠的抽象轮廓!吊坠的形态——谢临永远不会认错!正是母亲从不离身的、悬挂着一小块天然紫水晶的星形银链!那是母亲的笔迹?!

母亲最后的痕迹不是名字,是一个吊坠符号?!在那个铭刻着“6号矿井”的铭牌旁边?!在矿坑“气窍”节点之外?还是……就在那6号矿井的矿道里?

就在母亲吊坠血符号显化的瞬间!

石槽内的骸玉骤然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玻璃被捏碎的脆响!

骸玉内部最核心一缕、连接着所有暗红血脉脉络的、细微到几近不可见的紫黑色丝线——如同支撑心脏搏动的主血管——陡然断裂开来!

啪!

裂帛般的轻响!骸玉内部的搏动猛地一僵!紧接着,整个骸玉表面的光泽如同燃尽的蜡烛般瞬间黯淡、枯朽!其核心开始从中心塌陷、崩解!暗黄的“玉石”材质如同被烧过头的石灰,迅速失去所有水分和活性,崩散成一片死气沉沉、散发着浓烈腐朽气息的灰白色粉尘!

噗……

骨灰结晶在盘中的最后一点惨白光芒熄灭。结晶内部无数翻腾的诅咒丝线彻底化为无数细碎的黑色灰烬,失去了所有灵性。

整个地下室的灰白与血红光芒骤然暗淡熄灭。只有墙壁上那些残留的符文和石碑上冰冷的紫色刻痕还在发出微不足道的幽光。

巨大的三维网络图在工作台上渐渐隐去,只留下台面那被腐蚀得焦黑一片、如同灼烧伤疤般的木痕,以及深嵌在木纹之中、清晰可见的“顾沉”二字、母亲的星形吊坠符号,以及那6号矿井的铭牌位置!

谢临站在狼藉的台前,冰冷的手指抹过父亲名字那两字凝固的笔画,指尖传来粗糙凹陷的触感。他的目光移向旁边那暗淡的星形符号和“Mining No.6 Shaft”的模糊字迹。

空气如同浸透了血浆的裹尸布。

怀表在胸前口袋深处,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骨骼摩擦的……咔哒声响。